这让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就这么一路晃悠着,到了魏国公府。
顺着走厨子的小门进去,他看到亲自坐镇的徐大石和满府上下不同于以往的忙碌。
他觉得称心满意。
看见十几个人乌央着拥进了门,徐大石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太孙,就迎上来老脸笑出了一朵花:
“您今儿可来的真早…”
摆摆手阻住一群老妈子见礼的动作,朱雄英摇了摇头:
“都他妈以为太孙过的神仙日子,谁知道爷们儿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徐俏儿呐?”
徐大石扭头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又笑吟吟的说道:
“在花园…臣带您过去…”
“甭见外,我认识道儿,你忙吧…”
朱雄英摆了摆手,自己出溜着往魏国公府的花园溜达。
他虽然不常来,可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作为大明头一把的战帅,徐达的家,雕梁画栋,屋宇错落,占地几十亩,比一般的公爵府邸还要大一些。
顺着游廊夹道走到了花园。
花园里有个池塘,徐俏儿正身穿靛蓝粗布衣裳,裤子卷到小腿,在池塘岸边的淤泥里,赤着脚专心致志的翻找着什么。
雪白的脚踝陷在乌黑的淤泥里,就像是一片月光与阴影的彼此交融。
朱雄英站在廊下看了一会。
他是真的很欣赏,徐俏儿这种走路踢石子的洒脱。
她有武勋家的骄傲,也有女子的优雅,更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鲜活。
虽说有些玩世不恭,可他自己也不是个什么体面的人。
朱雄英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徐俏儿扭头看向廊下,等看清是朱雄英正笑着朝她招手后,她眼中刹那间闪烁的喜悦,掩过了脸上斑驳的泥灰。
她抬脚走出淤泥,可又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逼退回了淤泥里。
然后,站在原地笑的腼腆。
就像是一个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想的很糟糕的孩子。
徐允恭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身着一身精致的常服,脚步却不同于衣着的精致,从前堂走的匆忙。
然后,他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
他看到了闺女衣衫不整,一脸泥灰的站在泥坑里,左右手还各自攥着一个王八。
就像是一只在粪坑里撒泼的蠢驴!
在瞬息之间,他完成了愤怒,很愤怒,非常愤怒的情绪表达。
要不是老朱家没吃过什么好猪肉,这亲事,高低得黄!
最后,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强忍着怒气,强笑着和朱雄英见了礼:
“臣,参见殿下,臣有失远迎…”
朱雄英点了点头,然后又在徐俏儿将要来临的挨打事业上继续推波助澜。
他扭头看着徐允恭,装作一副茫然无知的好奇姿态问他:
“我听说…有人老想跟女婿要个画面?”
“我来了,啥画面啊,让我给你”
“是要我敬酒敬茶,还是要我磕头谢恩呀?再或许,你传些人进来,先打我二十个杀威棒?”
徐允恭震惊的看向不远处的闺女,嘴唇蠕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把脸色憋成了通红,表情也一言难尽到近乎扭曲。
体面一辈子的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被褪了毛,包不住腚眼儿的鸡!
他当时只是有些感慨,觉得要是找个平常人家的女婿,自己作为岳父的形象会多少显得高大一些…
这话都往外传?那是假如!玩笑!戏言!
老夫当年怎么没在尿盆里呛死她!
朱雄英的头一句话,徐俏儿就知道坏菜了。
瞥了一眼她爹要活吃人的脸色,她在此刻发现了逃跑的意义。
她胡乱的蹬上靴子,忍住直接逃之夭夭的心思,干笑着走过来,不敢再去看徐允恭要杀人的脸色,缩在朱雄英身后的一侧,轻轻扯着他的袖口,像是献宝似的解释:
“四叔养了些夹板儿王八置在这…”
“这会日头上来了,都藏在泥里…”
朱雄英瞥了一眼被她宝贝似的攥在手里的王八,笑着点点头:
“先去洗洗,等过一阵儿,我带你去街面上走走”
“大将军起了吗?”
“起了起了,正在院里晒太阳,真是劳您挂念…”
徐允恭如释重负的笑着附和,嘴里,又倒豆子似得连续说着虚伪的社交辞令,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谄媚。
中途他扭头,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咬着后槽牙骂骂咧咧的点了点随时准备逃跑的徐俏儿。
……
徐达正在廊下悠闲的晒太阳,细数拐杖上的纹路,拐杖,都快盘的包浆了。
太医说,他这个病,可以多晒太阳,补充阳气。
看见朱雄英和大儿子从远方散步而来,他挣扎着起身。
“老臣…”
朱雄英动作比他更快的迎了上去,以后学末进的姿态,小心细致的把他重新搀在了椅子上:
“大将军莫要这样,都是一家人…”
在徐达面前,朱雄英没有摆他的太孙架子。
甚至,单凭开国的伟略,他磕个头,徐达都受得起。
徐达面容枯槁,但精神上,确实是好了一些。
他坐在椅子上,带着些笑,又示意徐允恭把另一张椅子往朱雄英身边儿挪挪。
“天运当而以光明,太医说,老臣这个病多晒晒太阳,能多活两年…”
朱雄英也笑着点头:
“是,您老是大明的顶门柱石,还是要多多珍重…”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略显拘谨的徐允恭,语带调侃的摆了摆手:
“你也坐吧,画面儿恭…”
徐允恭再次的面红耳赤,幽怨的瞥了一眼朱雄英。
我的好女婿,这茬子揭不过去了?
我刀呢?
徐达愣了愣,有些好奇,可也没好意思问,只好浅笑着点点头,当没听见。
过了会,他又浅笑着说道:
“这些年,殿下是越发的英武了…”
朱雄英摆摆手,以示推脱,可嘴上却直接不要脸的定了性:
“只是祖宗保佑,给了张好样貌而已”
“虽说是容盖潘安,貌压卫玠,一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可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大将军知道的,我对容颜样貌,一向无意深究...”
徐达面无表情,张了张嘴,然后又张了张嘴。
作为开国毋庸置疑的头一把战帅,他开过的军事会议不计其数,给将士们的训话,也是不计其数。
可他现在词穷了!
最后,他才干干巴巴的‘啊’了一声,表示附和。
你这副无耻的样子,不当皇帝,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