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地顺梁子爬上坡,几家破败的茅屋尽收眼底,从头看到尾,尽皆门户紧闭,不见一个活物。
想起被骗去的祖传银镯子,刘有地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打动,径直走向正中那三间茅草房。
一到门口,不管屋里有人没人,刘有地喊了一声道:“牛神婆!滚出来!”然后抬腿就是一脚。
只听哗啦一声破响,篾巴折子们应声倒塌,卷起一股尘烟。骄阳从身后射进堂屋,照着灰尘烟火一般袅袅升起。烟雾中一张破桌子,四条板凳,三面土坯墙和一些破烂农具,人就别想有了。
见左右偏房的门洞有洞无门,刘有地举步跨进左边一间喊道:“神婆子!躲得过去吗?”房间里昏暗一片,两个柜子一张床,除了凌乱的杂物,连空气都是死的,牛神婆仙踪难觅。
刘有地退出来走进另一间门洞,同样的昏暗里传来微弱的喘息,竟有一个幽灵般的声音说道:“我……我……就要死了,你是哪个?你不该……回来……我不要你送……终。”
刘有地本以为是牛神婆要死在床上了,听声音又是个男人。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快要饿死的活尸!
想到自己的银镯子,刘有地不管这人跟牛神婆什么关系,他都必须讨回公道:“大爷给你送终!老子是来讨债的!牛神婆呢?!”
床上的活尸一动不动,只有出气没有收气,气若游丝地呻吟道:“讨……债……的,讨口……的……都走了,讨……讨口去了,我……也……要……走……了……”
“少说废话!神婆子骗走了老子祖传的银镯子!值五两银子!还我银镯子来!”
木板床上嗦嗦一阵响,活尸动了动,想爬起来,却没有成功,一条手臂费劲地抬起,僵硬地指着门外道:“灶屋……灶……屋……”
话未尽,手臂落下,砸得床板咚一声轻响,之后再不见一丝动静。刘有地心子抽搐了一下,这就死了?病死的还……还是饿死的?上去一探鼻息,活见鬼啦,还真说去就去了!
他大爷的,好的没赶上,赶上这个!
退出大门,回头看看被自己踹倒的篱笆折子门,刘有地懊丧不已。不是人养的牛神婆,为了一只银镯子举家逃走,居然丢下生病的老人活活被饿死!
想起死人死前说灶屋,刘有地转身走进厨房。
灶台上除了一口鼎锅、一把木勺和一个破碗外啥也没有。一掀锅盖,热气升腾,扑鼻一股肉香味儿!刘有地吞一口口水,暗骂一声:狗东西,骗来的银子买了一锅肉?老子的镯子值五两银子!就换来一锅肉汤?
可是,骗子逃跑了,看门的饿死了,就留下了这个。这可是肉啊!他刘有地这辈子没吃过几回肉,现成的肉不吃白不吃!灶台上有勺子有瓦碗还等什么?刘有地不管是什么肉了,拿勺子舀起一碗就开干。
肉炖得很烂,有肥有瘦,又软又糯,有大骨、有排骨、有筒子骨,像猪肉,又酷似羊肉。遗憾的是,没有一丁点盐味儿,还有很大的膻味。
刘有地狼吞虎咽吃完两碗,打了一个嗝,一回味,喉咙里除了膻味儿,竟没有一丁点儿油腻。也难怪,这年头人都没饭吃,畜牲那里还有油水。一看锅里还多,刘有地索性端起鼎锅放进箩筐挑起来就往家赶。
这一回,他偷偷从后山溜回家,放下鼎锅又悄悄溜走,一是见着了饿死人的惨事,必须抓紧时间去买米,想在太平场买到赵家粮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只有到县城去撞运气。二是怕张三爷真在家门口捕他,真要被他逮着,过香堂是小事,万一被那恶人扣留起来,他这一家子就有望要走牛神婆家的路子了。还有一条,这都两三天过去了,县衙到底赈灾不赈灾也该有个眉目了,富谷寺地鼠沟都饿死人了,得要有人报给官老爷们知道。
大女子二女子三女子突然见着大半鼎锅肉变得又傻了几分,四女子见着肉就口水直流,也不管肉是从哪来的,立即叫五女子生火。
姊妹几个把肉煮了一回,特地拿大碗给母亲捞了一碗干的端到床上。汪氏见突然端来一大碗肉,问是哪来的,五女子只说是父亲送回来的瘟猪肉。
汪氏不可置信,这年头居然还有瘟猪肉吃?问为啥没有米饭?四女子又道:“爸爸说了,米很金贵,是留给弟弟熬米汤的,不能大手大脚浪费了,要等他买回米来我们才能吃。”
汪氏无语,夹一块肉填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了,吞完了蹙眉道:“没盐味,都有点儿酸了,家里还有盐吗?加点盐。”四女子摇头道:“没有盐,哪里还有盐。”
汪氏叹一口气道:“唉,可惜了,有盐莫味,糟蹋东西。那……还有吗?你们有没有得吃?”四女子道:“还多呢,连汤带水半鼎锅。”汪氏道:“那……都吃,都吃,一人一碗,这大热天的,再不吃就变味了。诶,给你爸爸留一碗!”
四女子哎一声跑出门喊:“姐姐!妈说啦!都吃!都吃!一人一碗!给爸爸留一碗!”姊妹们一听,七手八脚,比割麦子的动作都快!
长这么大,从没正经吃过一回肉,第一次这么连汤带水大碗地吃肉,五女子恨不得连骨头渣子都吃掉!
狼吞虎咽进行了一半,四女子突然把吃进嘴里的肉哇一声吐了出来,眼睛盯着夹在筷子上的肉惊叫:“姐姐!你看!怎么像……像人的脚拇指!你看你看,指甲都还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