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娃抽了抽嘴角,又扯起嘴来笑,把赵干精往陈稀饭面前一推,愣着她,黑着脸道:“你拿去打,你拿去打,总可以了吧?”
完了又叽咕道:“龟儿子,多少事都不当真,偏偏这事来当真。”
陈稀饭听他这样说,感觉心被人剜了一刀,也是心肠一软,噎在那里。
这个娃就是捡来的,得不到善待的话,弟兄妯娌口水都要把她淹死。
大少奶奶龙宝珠一看,向赵干精招招手:“过来,到大婆婆这儿来,大婆婆不打。”
赵干精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巴巴地过去。
大少奶奶蹲下,拉着他的手道:“给婆婆说,为什么欺负翠翠?她很可怜的,你不晓得吗?可怜人是不能欺负的,欺负可怜人,你就是恶人,跟郑学泰一个样。”
赵干精道:“我没欺负,她的屁股上好多洞洞,我……我就摸了一下……”
大少奶奶一巴掌落在他的小手上骂道:“混账东西!女娃娃的屁股是你摸得的吗?”
话落觉得这口气教娃也不妥,缓和一下道:“她们家不是穷吗?裤子破了当然有洞洞,谁让你乱摸的?该打手!”
赵干精怕了,抽开手逃开,却丝毫不为自己过错忏悔。
大少奶奶道:“不打你也行,你得去道歉,要不然,人家以为我们赵家跟郑学泰一样,欺负人!”
赵干精默然看着,始终认为那不叫欺负。
大少奶奶横他一眼,起身对刘妈道:“刘妈,去把你做好的衣裳拿来。”
刘妈哎一声去了。
大少奶奶遂对陈稀饭道:“虽说是小孩子无意间冒犯,但我们大人得把姿态拿高点,你带干精去,给翠翠说几句好话,请她原谅。”
陈稀饭诶诶点头,拉了赵干精要走,大少奶奶却喊道:“等一等,给带一套衣裳去,女娃娃屁股都在外面,成何体统。”
陈稀饭应一声站下,黑牛道:“我也一路去吧,顺便把焦死人劝回来,挖坟掘墓是要遭天谴的。”
赵老四道:“还有屁用,挖都已经挖了。”
大少奶奶想想,又对赵二娃道:“大老爷到底怎么判的?”
赵二娃道:“那昏官也不是好东西,说焦死人告状迟了,各打五十大板。现在告郑学泰,其它的证据不足,不能立案,倒是印子钱有画押,成了铁证,该还的还得还!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少奶奶道:“你就说,还该还多少银子。”
赵二娃睁大眼:“嫂嫂,你该不会……?”
大少奶奶道:“你也别那种眼神看人,你哥哥做了一辈子好事,难道眼面前的好事不做?”
赵二娃为难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种事我们赵家一直在做,你这个样子的话,郑家好多人可都欠郑学泰的印子债……”
大少奶奶道:“糊涂!这能比吗?”
回头对华珍和田红柳道:“老二老三,凑一凑,看能凑够多少。”
田红柳道:“我能拿三十两。”
华珍道:“我那儿大概有四十两。”
大少奶奶嗯一声:“那你们两个拿五十两,我这儿还有五十两,在我床头的抽屉下格,华珍,你去拿一下。”
华珍诶一声,二人自去。
大少奶奶看向赵二娃:“二兄弟,你给郑学泰送去。”
赵二娃道:“凭什么?”
大少奶奶道:“你告诉他,这不是我要做好事,而是我求他做一件好事。请他收了这银子,不要为难郑良鱼。若他不肯,一定要为难焦死人,那顺和就请他去丰乐场喝茶!”
赵二娃一听,心里七翘八拱的,正色道:“嫂嫂,你要请他吃讲茶?他配吗?真要吃茶说理,你说他不过。丰乐场那帮大爷跟郑学泰有什么两样?比郑学泰都黑,指定帮他的!焦死人就一个空子,除了赵家,谁会帮他?再说,你这银子,郑学泰会要吗?他敢要吗?他指定说我赵家干涉他家务事,会给你记很大一个可恶!”
赵黑子道:“二老辈子,你不会交给焦死人吗?你就说,赵家借给他的,叫他一次性了结印子债,这银子他可还可不还,赵家绝不向他讨,不就得了?”
赵二娃气道:“你这是什么话?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件事到了这种地步,换作你们,要不要这银子?”
赵老四道:“这哪能比?换作我,只能跟他拼刀,沟死沟埋,路死路埋,哪有还银子的说法。焦死人是不一样的嘛。”
赵二娃道:“不一定吧?你以为焦死人就没有一点血性吗?你看他今天什么架势?摆明了要拼命啊!小矮子招都不敢接了不是?真要拼命,闹出死伤,他小矮子就不怕吗?只怕他比焦死人更怕吧?”
黑牛道:“他两家现在已经不是银子的事了,已经是刻骨的仇恨了。我也估计焦死人不会要银子。”
赵二娃拍胸脯重复自己的见解:“我敢保证,焦死人绝对不会要!他哪怕要了衣裳,也不会要银子。因为,要了衣裳,是大奶奶的恩情,要了银子,就是要他向郑学泰低头,他都敢当天咒骂郑学泰断子绝孙了,显然是要玩命了,他会低头吗?不可能!不信我们走着瞧!”
这时,刘妈拿来了衣裳,华珍也取来了银子,大少奶奶道:“就依我的,给郑学泰送去,若他不要也可以,不许再问焦死人要一文钱!他要记可恶、要请我吃讲茶都可以,我顺和接着,顺和接不住,龙门接着!”
赵二娃无奈,接了银子,竖了个大拇指:“好,我可以去。但是,我向你保证,郑学泰更不会要这银子。还是那句话,走着瞧!”
黑牛黑子赵老四纷纷道:“一路!我们都去!”
大少奶奶道:“他要不要是他的事,你只管去。”
赵二娃掉头就走。
大少奶奶又对黑牛道:“你们要去,就去把焦死人劝回家,叫他好好养蚕!”
赵家大奶奶发了话,赵二娃掉头就走。陈稀饭拉了赵干精,顺手操了一根树枝在手,走一步在赵干精屁股上抽一下,抽一下骂一句:“老子打死你这个下流畜牲!”
桃子赶紧从刘妈手里接过衣裳跟上,黑牛黑子赵老四也相继跟上。
焦死人今天想横了,做了几十年窝囊废,今天突然想死了。
不过,他不想窝囊死,临死前,他一定要看到郑学泰先死,他不死,就咒他死!不死不休!
本以为挖了魏氏的坟,这样骂他,这样咒他,他一定会来跟他拼命。没想到,今天的郑学泰倒成了缩头乌龟,怎么骂、怎么咒他都不接招,连老蛇叶子都不出来搭腔了。
焦死人骂到后来,骂得口干舌燥,不解气,扔了锄头,一步一挪,挪到祖宗坟墓前扑通跪下,以树枝作香,以石头做祭品,喊一声天,一个头磕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他自己都不知道念的什么,反正就一个意思 ,要郑学泰死,肠穿肚烂。
翠翠和金瓜找到坟场,翠翠又哭又拉:“爸爸,走回,走回,走回。”
焦死人道:“女儿,你莫管我,我非把那小矮子咒死。他不死,我绝不不甘休。”
金瓜听说,也赶紧跪下,磕头作揖,焦死人念什么,他就念什么。
翠翠道:“爸爸,我给你熬好了药,喝了药我们慢慢咒,行不行?”
焦死人道:“不行,我当着祖宗咒,祖宗不收他的命不得行!”
翠翠从未见焦死人跟她这样倔犟过,只得一边站着,要看他俩是怎么咒人的。
她也恨那小矮人,但她不相信这么跪在这里叽叽咕咕就能咒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