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婆婆瞪着眼珠子,口水子乱喷,一通大骂,骂完直咳嗽,呼呼喘气。
张山李事冤死了,他太和十排可以偷、可以抢、可以抓拿吃骗,可从来就没卖过人啊!看把老婆婆给气的,都糊涂了。
蓝蝶儿泪水涟涟,抱着老婆婆又是捶背又是抚胸。
蓝枝和四女子在屋里听见,都呜呜直哭。
四女子骨瘦如柴,浑身只剩一层皮,头上虱子成灾,虫卵布满发丝,白毛女一样,弄都弄不掉。
蓝枝一狠心,拿来剪刀咔嚓咔嚓,全给她剪了。
这一剪,四女子成了秃头和尚,蓝枝换了两桶水,拿出吃奶的劲把她全身搓洗了三遍,然后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了,装进自己的被窝。
四女子犹如行尸走肉被姐姐蹂躏了一番,全身的疲劳困顿被热水一泡,困意很快包围了她。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掌上了灯,面前是一个仙女银盆般的笑脸,这张笑靥在灯光下艳胜十里桃花,她听到一个百灵鸟般的叫声从那仙女的口中发出来:“蓝枝!饭好了吗?她醒啦,你快来!”
这张脸笑起来太美了,刘四女子自惭形秽,都不敢直视。
当她翻身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又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蝶儿,肉粥已经熬好了,蓝枝妹妹马上送来。”
四女子惊慌地爬起来道:“大……大奶奶……”
蓝蝶儿把她摁住,拿枕头垫在她背上,叮嘱道:“不要这样叫,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你是嫂嫂,我是弟媳,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尊贵。你先不要起来,你很虚弱,好好躺着养几天。这个家欠你很多,就让大家来弥补你吧。”
四女子要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屋里进来三个人,一个是瞎老婆婆,一个是蓝群,另一个则是傻子马大。
四女子见来了老太太,翻身起来跳下床,扑通就跪下了。
瞎老婆婆看不见,听声音要阻止,四女子哭起来道:“老奶奶,刘四女子给你磕头了,大奶奶、二奶奶,谢谢你们的大恩……”
瞎老婆婆道:“起来!这个家不兴磕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四女子诚惶诚恐,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了下去:“老奶奶,你就让我磕吧。”
瞎老婆婆道:“我都说了,这个家不兴磕头,你们都已经有娃娃了,叫什么老奶奶?我老婆子也不是什么老奶奶,叫妈!”
妈?……四女子仰头望着她,眼泪扑面乱滚,喊道:“妈!妈呀!……”
这一声妈呀,叫得断人肠子,叫得瞎老婆婆老泪夺眶而出,她一声长叹道:“唉……你也是,好好的人,为啥子要跟两个傻子……委屈你了,起来吧。”
说完,搂屁股踢马大一脚,喝道:“还不把她抱床上去?!”
傻子听不见老婆婆嚷什么,见自己的女人跪在地上哭,也就把她抱上了床。
瞎老婆婆道:“蝶儿,你让开,让这个傻子来伺候她,他不伺候好了,老娘打断他的狗腿!”
话落一巴掌拍在马大的后脑勺上,马大就跪在了床前。
蓝蝶儿讪笑道:“妈,他自己吃饭都不利索,怎么伺候人?还是等她姐姐来吧。”
四女子听见姐姐,又哭了起来,这太不真实了。
恰在这时,蓝枝端着粥碗来了。
四女子近乎于痴呆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泪滚滚而下。
蓝枝此时却异常平静,走上去替她擦干眼泪道:“不许哭!来,把这碗粥喝了,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跟姐姐说。”说着,舀起一勺子道:“来,张嘴。”
四女子强忍心酸,张嘴一口吞了,抢过粥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碗底朝天。
蓝蝶儿出了口大气,望向蓝枝道:“还有吗?”
蓝枝道:“有,今天晚上我们都吃这个。”
蓝蝶儿道:“再舀一碗来,换大碗。”
蓝枝哎了一声,再次伸手擦了四女子滚落下来的泪水,拿碗出去。
蓝枝一走,蓝蝶儿对瞎老婆婆道:“妈,后院老屋就让二哥住吧,嫂嫂和大哥住北厢房去,得把他们分开。”
瞎老婆婆道:“那个禽兽没机会了,被那祸害连夜拿到县衙投案去了。”
“咹?!”
蓝蝶儿站了起来,四女子也惊慌失措。
蓝蝶儿道:“妈,怎么能这样?”
四女子也急道:“他就是个傻子!”
瞎老婆婆道:“你不要急,祸害不相信县大老爷会杀了这个傻子,他说了,如果傻子该死,就有很多人该死!”
次日。
县大堂明镜高悬,蒋黎宏端坐在堂上,怒目环视堂下之人,手中的惊堂木啪一声响,一班衙役唱一声威武,蒋黎宏开口问案,第一句就喝道:“大胆马武!你敢戏耍本县!周大人,赏他五十大板!赶出去!”
马武眼珠一翻,把马二往地上一掼,俯视跪在地上的二嫂子道:“二嫂子,撤诉状。”
二嫂子抖索道:“大老爷!民妇听马爷的,撤诉状!”
蒋黎宏道:“大胆刁妇!你状告郭顺兄弟串通地痞抢劫二傻子股票,害死刘二女子,本县连日查访,案情属实,郭顺已经招认,你此时翻案,是何用意?!”
二嫂子道:“禀大人,马爷说害死刘二女子的真凶是股票,并不是郭顺,郭顺虽然有罪,但他并不能串通傻子,刘二女子的死因令人发指,这一点郭顺一人办不到,能左右傻子的是无知和兽欲。”
蒋黎宏怒道:“刁妇,你是说本县屈打成招?”
二嫂子道:“民妇没有说这样的话,这是大老爷自己说的。”
蒋黎宏怒拍惊堂木:“混账!那你就犯了诬告之罪!”
二嫂子道:“大人,民妇并未诬告郭顺,郭顺瞪着眼睛说瞎话,致使曾老爷急怒攻心,失去理智,方才置刘二女子于险境,落入市井流氓和傻子之手。郭顺其罪不轻,怎能说是民妇诬告?大老爷查案,只查犯罪,不查原罪,乃是不公也!”
蒋黎宏冷笑道:“哼哼,原罪……好,就算本县失察,那么请问马爷,你说马二既聋且哑、弱智白痴,那他何以识得股票?何以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刘二女子奸污致死?马爷乃他同胞兄弟,难道股票跟马爷就没有关系吗?”
马武道:“大老爷,你既然知道一个傻子不能将刘二女子奸污致死,那么为何只判郭顺一人有罪?要说股票跟马某有关的话,大老爷就又失察了。股票乃是大老爷最先引进到本县境内来的,后又被杨铁山引到丰乐场,若不然,我等愚民怎么知道它的价值?大人不信马二既聋且哑、弱智白痴,不妨当面一试,至于他是如何识得的,这就跟曾老爷家的二傻子有关了,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世道的达官贵人在一个阶层,平民百姓在一个阶层,那么傻子跟傻子是不是也该在一个阶层?丰乐场的傻子何其多也,曾老爷家的傻子用股票换吃食,屡试不爽,从城墙边儿一路走,一路换,一路吃,自己吃不了就赏给叫花子,这种行为会引来多少傻子、多少叫花子、甚至多少贪财好色之徒?刘二女子之死是一个两个傻子能为的吗?大老爷,此等惨案你如此结案,有几人能服?假如曾老爷家没有股票呢?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蒋黎宏道:“荒唐!没有股票有银票,你就敢保证那傻子不会拿银票出去换吃的?股票和银票有什么两样?你说此等惨案不是一个两个傻子能为的,那么,这说明什么?丰乐场成了个什么地方了?”
马武道:“大人高论,问得好!那为何大老爷只知道摊派股票、只知道制造人间惨案,而不知道治理地方?大老爷是不是希望地方越乱越好?”
蒋黎宏怒斥:“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