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娃手上不停,扔一个草把子说一句:“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买。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衙门在首饰垭贴了告示,原来定的一年一股,逼出了几条人命,现在变了呢。”
焦死人道:“不逼死几个人,他也变不了。话说回来,他变不变跟我啥相干?反正,我是没银子买,变了我还是买不起。”
郑二娃道:“二哥,只怕你想跑跑不脱,告示上说,买不起就积股银,一年二两银,三年积六两,六两是买,五两也是买,哪个划算?要是你积股银也不愿意,衙门里的公差可能就要找你麻烦。”
焦死人道:“怎么要六两了?不是五两一张吗?”
郑二娃呵呵道:“当然是五两一张,但谁叫你连三年一股都买不起呢,积股银,当差的要多跑路,多出的一两自然是跑路费了。聪明人都不积股银,好些都在买呢,三年只买一股,还有什么说的?我也买了,不买不行啊,郑家大院好些人都买了。银子不够,可以跟东家借,老爷说了,凡是买股票借的银,他不收一个铜板的利,但是必须在一年之内还他。超过一年,他就要收利了。”
焦死人冷笑道:“他不等于放屁吗?他的话,鬼才信!”
郑二娃道:“我晓得你不信,就算你信他,他也不会借给你,你要买,我借你。必须买啊二哥,不买肯定吃亏的,大老爷狠着呢,这一点你清楚。”
焦死人道:“我每年要还五两印子钱,你再叫我买股票,要我活吗?我买不了,你借我我也买不了。”
郑二娃喘着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连东家都惹不起,能惹县太爷吗?东家见了县太爷都双脚打颤呢,你又是哪个?我当初本打算送你三两银子,你非要赌气还给我,你把我当谁啊?跟我充硬气,有意思吗?总得为翠翠想想吧?要是你让人拿去关起来,翠翠怎么办?”
焦死人道:“我拿你当一家才还给你,人亲财不亲,他叫我买股票我偏不买,他要叫人来拿我,尽管去叫。”
郑二娃急了道:“不是他叫你买,他巴不得你不买呢,到时候他把花名册往县衙一递,谁买了,谁没买,他都不用说话,县衙自己就会来拿你,县衙好对付还是东家好对付?你能对付哪一个?”
焦死人道:“我谁也不对付,就是没银子。”
郑二娃怒道:“我再把那三两送你!你自己找二两行不行?我送你五两都行!求求你买一张,就当我给翠翠和金瓜买的…!”
焦死人也急了道:“你为啥子非要叫我买股票?赵家那么大一姓人,你看谁买了?”
郑二娃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跟赵家比,二哥诶,你凭什么跟赵家比?赵家人不买股票吗?你去问问有没有人买?就算没人买,人家有赵子儒顶着,我们郑家谁给你顶着?赵子儒出手就是两千大股,十万两银子把赵家所有人该买的股票都买断了,谁还敢强迫赵家人买一张股票?”
焦死人道:“你说赵家有人买股票了?谁?”
郑二娃哼哼道:“你还在二门上听炮响哦?首饰垭告示一出,赵三爷传赵大少的话,三年一股,可以买,就当给衙门一个台阶下。李德林都买了!三年买一股,买一股三年没屁事!自己买一股,不给赵东家找麻烦,你去问问,赵家哪个不是这么想的?”
焦死人哑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言以对了。郑二娃又道:“买不买一句话!只要你点头,我不要你出一文钱,我帮你买了!不过先说好,虽然用你的名义买,但股权是我的,分红吃利都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焦死人嚷道:“我发誓再也不借银子!谁的都不借!不买就不买!你要买是你的事!”
郑二娃气得不行,仍不死心道:“那,积股银,积不积?”
焦死人道:“不积!”
郑二娃转身就走,走出竹林说道:“二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莫怪兄弟无能为力,你欠赵家的人情很深了,到时候再让赵家人花银子捞你出来,你过意得去吗?只怕到时候,你就是全家人都去赵家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焦死人一下瘫在草垛上,暗道,当牛做马好啊,只要人家要,巴不得哦,就怕人家不要。
翠翠在下面道:“爸爸,二爸走了,麦草也丢完了,院子里我也收拾好了,我喂蚕去了,你慢慢收拾。”
焦死人爬起来,赶紧结顶,结完顶下来,翠翠真把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归纳好了。
跨进堂屋门,翠翠正忙着剔蚕分簸,金瓜装了一背蚕砂要出门。
焦死人道:“女儿,我去赵家走一趟,你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路出门浇玉米。”
翠翠手里不停,嘴里说道:“爸爸,我们买一张吧,明年我们多养些蚕,还给二爸就是。”
焦死人嗯一声呻吟道:“女儿,莫听他的,你把银子给我,脚盆做好了,我去扛回来。”
翠翠道:“爸爸,要多少钱?”焦死人道:“就剩一锭银子,你拿来吧,你赵伯伯收多少是多少。”
拿了银子,焦死人顺山下去,一路都在想这股票到底买还是不买,这一锭银子除了门和脚盆,剩下的必须留给翠翠置衣裳,若买股票,这季夏蚕怎么也卖不了五两银子,还得添一些。这一来,今年一年又是什么落不下不说,还得欠债。
若不买股票,万一真吃官司又来怎么应对?
还没上黑牛家院坝就被黑牛叫住,焦死人看他一家大小都在院子里忙乎,给自己做的门和一大一小两只木盆也弄好了,忙作揖道:“真是太谢谢了,牛哥。”又对陈稀饭作揖道:“谢谢了,陈大姐。”
黑牛道:“莫说谢。”
完了一指那门板道:“你看看,扎实不扎实?还有那木盆,刚上的桐油。”
焦死人连连道:“好好好,你哥子的手艺,首饰垭是出了名的,好得很!”
陈稀饭道:“你就莫奉承他了,他那两扁斧,三把刀,撇火药。”
焦死人强笑道:“陈大姐,说笑呢。”
黑牛呵呵笑,吩咐瓜皮道:“瓜皮,给表叔倒碗水来。”
焦死人忙道:“不了不了,不淘神(麻烦)。”话落掏出银子递过去道:“牛哥,一共多少钱?”
黑牛看他一眼,呵呵笑起来:“我给你做这些,是想帮你的,工钱不能要,你把木头钱给我就行了,最多二三百钱,你那这么大一锭银子,我怎么找给你?”
焦死人愣了愣,笑了:“牛哥,一扇门,两个盆,算工钱都不止三百钱呢,这个是细活,没有五个工日做不下来,我也是手艺人,我懂的,怎么样也该给八百钱。”
黑牛嘿嘿笑道:“你很会算账的嘛,不过,我说过不收工钱就不能收,你硬要给,我跟你翻脸!”
焦死人道:“要不得,你们帮我已经不少了,这些东西不收工钱我就不能要。”
黑牛道:“你这个人才趣得很,好好好,我收五百钱,总可以了吧?你也不用去把银子换开,先把东西拿走,等有了铜钱,再来给我。”
焦死人一眼看过去,无意间看到陈稀饭凸起的肚子,突然心里有了一个计较,说道:“牛哥,你给我真么大一个人情,叫我怎么还?”
黑牛道:“你我有人有情才有人情,帮帮忙的事,不用还。”
焦死人道:“好,五百钱就五百钱,你去大奶奶那里把银子换开,再来。”说完就走。
黑牛道:“你这么急有意思吗?非要今天给钱吗?”
焦死人走下院坝才回道:“就应该这样。”
到了赵家大院,焦死人找到刘妈说明来意,刘妈道:“奶奶们不便见客,你等着。”
焦死人就站门外等着。
刘妈进屋不久,拿两个布包出来,先给他一个道:“这个是大奶奶给翠翠的,你拿着。”布包不大,拿在手上很轻,焦死人感觉是衣裳,要打开来看,刘妈按住道:“是女儿家的小衣,你不许看。”
焦死人闻言憨笑,接着想哭,果真就不看了道:“奶奶这样对我家女儿,叫我怎么还得了这恩情哦……”
刘妈道:“你少说这个,无娘儿子天看成,翠翠这个娃是把养蚕的好手,她把蚕养好了,就是报答,你不要让她太累了就是。”
焦死人道:“女儿跟着我造孽哦,我还想啥时候把她送来赵家来伺候奶奶报恩呢,可我又怕,我离了女儿活不成。”
刘妈道:“你这是哪里的话?翠翠最大的恩人是你,要报恩,她只能报你的恩。我们奶奶看重的不是翠翠,看重的是你的人品,我们不过是舍了几块布,帮着你做了你做不来的事而已,再说,赵家也不缺这几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