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是嗐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才避免了这份尴尬。
余德清暗想,事先说好不去麻烦赵家的,二师父不可能擅自做主找上门去……该不会是赵子儒得到消息后要亲自出面吧?只是,他怎么算定我们会来这里?而且二师父一出去就被逮个正着。
这要是有什么歹意,我等还不得束手就擒?
没想到赵老三道:“各位兄弟,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如何?信得过不?”
余德清听他这种口气,松了一口气。
莫道是道:“赵三爷就不能说这话,要是信不过,我们就不会走这个方向来,要是信不过,我就不会带你来见他们。走吧,就听你的,我们到船上去说。”
赵老三做了一个请式,率先前边引路。
山林寂静,夜黑风高,赵老三几个纵跃下了山嘴,领众人穿越官道直下河边赵家码头。
码头上泊着两只渡船,港湾里隐隐约约还有几艘货船,赵老三二话不说,直接将众人引进货仓。一进货仓,面前净是脚夫留下的箩筐,赵老三指着面前的箩筐道:“各位,到了这里就请把心放到肚子里,最好一人拣一副挑子,把你们的蓑衣斗笠和家伙都藏好,等一会儿过河之后,你们就扮着我赵家的脚夫,分散走。”
莫道是道:“都听三爷的,一人拣一副。”
众人果真一人拣了一副箩筐,取下佩刀蓑衣斗笠和银两股票放在罗框内藏好。
赵老三道:“厨房已经备好了一顿便饭,各位请。”
话落,早有一个伙夫模样的老人出来鞠躬领路。
众人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都随老者前去用饭。余德清明白赵家的真正意图,不仅茫然,如今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跟赵家走,要么跟马王爷走。跟赵家走好倒是好,但多半会应了马武的猜测。而且,今后还得隐姓埋名、必须‘改邪归正’。跟马王爷走,必定快意江湖,无拘无束。
自己跟马武相约在先,况且马武临行前那些私密话明显已经把自己当成自家人了,这事儿……
不过不急,且先听听赵三爷如何处置这些股票。
赵老三和莫道是见其他人都走了,唯独余德清站那儿发呆。
莫道是不解,问道:“德清,走啊?”
余德清笑笑,附嘴过去跟莫道是一阵耳语。
莫道是眉头一皱,露出一番为难来,想要说什么,被赵老三伸手制止,赵老三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先吃饭,吃完饭路上说。”
余德清抱拳道:“好。”
说是便饭,其实都是白生生的大米干饭,腊肉熬粉条,外加鸡蛋汤,众人很少吃过这样的好饭,都各自造了两大碗。
饭后,赵老三道:“各位兄弟,你们愿意到这里来,说明对我赵家很放心,有道是,江湖路江湖人走,江湖人,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理。各位为了穷苦人不惜流血搏命,这行的是大道,举的是大义,我赵家人不得不信服。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来行侠仗义之士多不被王法所容许,大都落得亡命天涯,四海为家。
各位,这条路不好走啊。
不过,敬请放心,赵家既然把你们请到了这里来,就一定会带领你们安全走出潼川。你们忙了一天了,风里雨里赶了一百多里路,想必十分疲劳。时候还早,码头有大铺,好好睡一个时辰,我们寅时再做计较如何?”
说完对旁边的老者道:“倪叔,带各位去休息。”
倪叔把手在围襟上擦了擦,一弯腰道:“请。”
赵家的为人,众人一向敬仰,赵老三这番话十分直接,有赞赏,也有奉劝,直击众人心坎。这一番作为无疑是将赵家码头的命运跟自己这帮人的性命联系在一起了。
还说什么,客随主便,都睡觉去吧。
赵老三见众人不声不响都随倪叔去了,跟上莫道是说道:“莫师傅,你叫几个代表,跟我去见一个人。”
莫道是毫不迟疑,叫了税钢税勇税猛和余德清,跟在赵老三身后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小四合院,西边一间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一位身高六尺的长衫汉子,灯光把他的影子无限放大,斜斜地定格在地面上。
余德清一眼看过去,那人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生得不算高大,却十分面善,不过绝不是赵子儒,倒有八分像是赵子文。
见众人进来,那汉子先抱拳鞠躬下去,后才说道:“赵子文见过莫大师,见过各位好汉。”
莫道是和众位弟子连忙回礼道:“谢谢二少爷和三爷盛情。”
赵老三一摆手道:“客气了,请。”
赵子文也摆一个请式道:“莫大师多礼、各位兄弟多礼,请屋里喝茶。”
莫道是率先进屋,见屋内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茶几、三方凉椅,茶几上早已沏好了几杯盖碗茶。当下也不客气,领弟子拣东北两方坐了,留下上首给主家二人。
赵子文、赵老三二人也不客套,坐下后,赵子文抱拳道:“各位能来,我代哥哥表示欢迎,请喝茶。”
莫道是笑着抱拳回礼道:“本来,我师徒已经商量好了,不能来打搅少东家的,无奈三爷跟神算子似的,半路上把我拦住,让我没得选,如此,打搅了。”
赵子文扯起嘴来笑,笑后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税师傅当年写给大哥的信,莫大师可还记得?”
莫道是道:“当然记得,八月初五挂灯笼,丰乐赵氏门头红,有客不去桃树园,只把心事来相逢。”
赵子文点头:“嗯,不错!谢谢两位大师当年的关照。大师啊,就凭这首诗,我赵家就不能对大师今日之险不闻不问。所以大师尽管放心,赵家绝对把你们的退路安排好。”
莫道是抱拳道:“多谢多谢。”
赵子文道:“大师不必说这么外道的话,大哥说,这世上的事许多时候容不得人选择,尤其是两位大师的大义。当年呢,的确事态太大,我赵氏兄弟手长衣袖短,错过了,实在汗颜,但愿今日还来得及补救。”
余德清道:“其实,赵爷不该蹚进这趟浑水中来,我等都是亡命之徒,就算血溅五尺,也不能连累赵爷啊。”
赵子文笑道:“小兄弟错了,今日种种都是股票引发的,本县的股票最先由蒋黎宏发起,之后是杨铁山,再之后却是我哥哥赵子儒。只是呢,相同的事由不同的人来做,善者把它当好事来做,贪心的人东施效颦,自然就出格了。川路公司发行股票,除了租股带有强制性以外,其余各股,上至朝廷、下至总督衙门、府台衙门,都没有强买强卖的规定,唯独蒋黎宏别出心裁,我行我素,搞得怨声载道,且命案跌出,实在是不可理喻。”
莫道是道:“正是。”
税钢道:“只是,杨铁山此举让人想不到啊,家师假若命丧他手……叫我等……嗐!”
赵子文道:“杨铁山这个人,怎么说呢?说他好,有时候又太迂腐,说白了,是愚忠。说他不好,他又没有害民之心,总之一点,他是把这条铁路看得太重了,认为只要路修通,川中百姓就能看到一线希望。他呀,从来没去想过其他。”
赵老三道:“其实各位不知道,早在光绪二十八年动乱之后,杨铁山就提出,民乱的一切后果都必须由陈杨两家来偿还,他曾经跟府台大人建议,没收陈杨两家的土地,变卖他们一切产业来疏通河道,开采井盐、扶持养殖业等。无奈,当时万府台说朝廷要修铁路,需要大户买股集资,不但不能治陈杨两家的罪,而且还要扶持他们,说死说活不答应杨铁山的建议。杨铁山没辙,索性连县丞也不做了。要我说,他奇葩归奇葩,人还是挺正直的。本县的认购股尽管这段时间卖得十分火热,但有心人只要细看细想就不难明白杨铁山的用心。今天这件事,我不说各位也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骑在虎背上下不来,如果税师傅真死在他手里,那就只能由各位去决定他的生死了,我等不便参言。”
余德清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他杨铁山动手之前就应该想得到。”
莫道是道:“德清,你师傅走之前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既然他非要死,我认为他死在杨铁山手里比死在蒋黎宏手里强,我们现在暂时不追究这个问题,将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