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牛山南牛峰山嘴,老太爷站在斜坡上的柏树林子里,指着下方南北双峰连接的卧槽对身边的何幺爸道:“掌墨师,你估计这个卧槽从东到西有几丈长?”
何幺爸两边一望,估量了一下道:“应该有三十七八丈。”
老太爷道:“就算四十丈吧,我想从那崖边开始,把这两座山梁切断,你算算能够凿出来多少方条石?”
何幺爸吓了一大跳,嗨哟一声道:“老人家,你这是要做哪样?叫我来该不会要在这里开科采石吧?这里……?”
老太爷道:“对,我要最少五千方条石。”
何幺爸目瞪口呆,心道,这老头儿是不是撞着个啥了?要开科采石哪里不好采,到这深山老林子里头来开采五千方条石?
石头都是按立方计算的,五千立方条石什么概念?就算五寸一条,五千立方就该是两万条……干什么?修两座宫殿也要不了五千方呀!
老太爷知道他为什么犯癔症,笑道:“掌墨师莫要奇怪,你只要想一想这道梁子下去在什么地方就不难明白了。走吧,我们到东边那口子上去看看。”
何幺爸抬脚就跟他走,走下斜坡,进入卧槽,何幺爸一看,这卧槽宽有四五丈,其间基本上被两边山峰横生出来的树木和荆棘藤条完全遮挡,根本不见天日。
待钻过杂草灌木丛来到悬崖边上站定,身下是三四丈的悬崖,悬崖下青蓊蓊的林子,斜斜地一直通向山外,到山尾部才有一道南北横梁拦住去路。
在这里,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涪江河就在目力所极的中央。
老太爷手指悬崖下的一条天然山水沟道:“掌墨师,你看那条水沟,估计一下,它通向哪里?”
何幺爸老石匠了,对于山势还是有些了解的,开口说道:“水往低处流,这条水沟绝不会跟着山梁走,它应该在下面不远就落坡了,最后的入河口多半是黄果垭。”
老太爷点头道:“对,这座山上面是东西横向,下面却是南北横向,如果水沟落坡,就应该渐渐倾向左边,左边刚好躲过横在对面的肖家梁子。”
何幺爸明白了老太爷拿这条水沟说事儿的原因,竖起拇指瞄炮位似的瞄了瞄道:“可惜,黄果垭那条落水沟我知道,离入河口至少还有半里路。”
老太爷嗯一声道:“那条水沟很宽,常年有尺把深的水对吧?”
何幺爸笑道:“我大概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了,你是想把在这里开采出来的条石顺着这条水沟赶到黄果垭入河口去装船,对吧?”
老太爷呵呵一笑道:“基本上对了。”
何幺爸一皱眉,笑道:“石头一路赶下坡,到那里基本上棱角都没有了,老人家,与其这样,为什么不在肖家梁子开科?石头出科就可以装船,那里的石料也不差呀?”
老太爷神秘地笑笑道:“要说来,开科最好的地方是在老鸦山,因为这石头开出来是用来修太和镇河堤的,老鸦山就在城边上。”
“哟!……?!!”何幺爸惊得眼珠子都掉悬崖下面去了,同时也搞不懂了,脸上有几十万个为什么地望着老太爷,等着他来解说。
老太爷指着脚下的岩石道:“因为这里的石头是青砂石。”
何幺爸猛一拍额头,几十万个疑问瞬间被解,笑道:“青砂石可不好找,我在河两边开过不少的石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好石头,你确定这里就是青砂石?”
老太爷道:“当然确定。我家磨坊的大碾子就是在这下面取的料,崖下面还有石渣子可以检验。”
何幺爸不得不信了,很严肃地提醒道:“可是老人家,青砂石很难整的,不就修河堤吗?黄砂石、白砂石不行吗?这可是几千方,不是几十方、几百方。”
老太爷道:“没办法,河堤是万万年的事情,用料肯定有所讲究。”
何幺爸挠头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呀?”
老太爷呵呵笑,花多少银子就没底了,谁也估摸不出来,他只能说道:“县大老爷要青砂石我就只能给他找青砂石,远点儿就远点儿,贵点儿就贵点儿,一定要石头好。其实,我之所以非要在这里开科是有私心的,这是我的祖山啊,关联着我赵家的风水,人言双牛并角,主纷争,于子孙后代不利,所以我哪怕赔点儿银子也要把这并角相争的局破开。”
何幺爸愕然,他是老神棍了,风水玄说上没有双牛并角这一出啊,难道自己孤陋寡闻了?
赵家这些年处处与人为善,花再多的银子也不与人起纷争,难道真是为了破解双牛并角的局?
五千方条石,而且是青砂石,这可是一桩大生意,揽下来的话,管叫徒子徒孙几十号人经营好几年。
慢忙,千万不能自作聪明,坏了老头子的主意,双牛并角就双牛并角吧,要不然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老太爷见何幺爸低头不做声,似乎在盘算,问道:“掌墨师,青砂石是有好赖之分的吧?”
何幺爸点头道:“当然有好赖,上等青砂石跟玉石没多大区别,开出来光洁如玉,中等的开出来都可以一尘不染,最差的也比上等黄砂石硬几分,而且没有纹路,能开成四五分厚的薄石板。当然,你老人家可不能希望这里是上等青砂石,因为上等青砂石不可能是大连山,如果是上等青砂又是大连山的话,那你就是守着一座宝山啃不动了。”
老太爷嘿嘿笑道:“我可不希望它是上等货,最好是一般货,能做碾子就行,甚至再次一点更好。”
何幺爸道:“其实修河堤犯不着用青砂石,稍好一点的黄沙石就可以了,这里离太远,萝卜都有可能搞成肉价钱,劳民伤财。”
老太爷笑着,不接这个茬,转身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俩人转身出了卧槽,爬上斜坡下了牛嘴笼,沿毛狗岭下山。一路上探讨、估算、商量,最后何幺爸把开科采石包揽了下来,石头出科送到黄果垭入河口,每一方按一两二钱银子预定,如果石头质地过于坚硬,可以考虑再加二钱。
这个价格比同行业的单价高出了三成,但老太爷是有要求的,石头开采完毕后,得起拱将两座山峰连接起来,东西出口必须密封,破解双牛并角要神破而形不破,以免断了双牛镇山的风水。
何幺爸当然不能有任何异议,东家的要求必须照办,就地取材,要啥有啥,起一个拱不费事的。
协议达成,开工之期定在十天之后的龙抬头之日。除前期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之外,老太爷还打算在后院起五间宅基地,地基的石匠活也归何幺爸,工钱另算。
何幺爸满口答应,天上掉下个大馍馍,把他砸到了,一日之间揽了几年的活,而且稳赚不赔,就算赔了,东家也不可能让他赔,高兴之余,走路都是飘的。
李云丽的到来让老太爷很是意外,单凭人家跪下给他磕那几个头,他就得无条件接受。
这个女儿他是知道的,土实、忠厚、勤劳、吃得苦,要不然,她也做不得顺和的九妹。
要是把她跟华家小姐放到跟前来选择,老太爷肯定选李云丽,因为她是苦出身,赵老三娶她不会觉得低了一头。
当天夜里,赵二娃被叫到了老太爷跟前,老太爷如此这般一阵交代,赵二娃连夜四处请匠人,第二天清早,石匠、木匠、篾匠全部到位。
赵老三的新房动工了,李云丽作为暂时保密的未婚新女主人,抬石头、扛木料、拉大锯,什么活重就挑什么干。
与此同时,太和镇的河堤也开工了,杨铁山亲自动手并督工指点,几百兵勇沿河岸线排开,刨基挖土,择石砌墙,不亦乐乎。
涪江河的水患每一个居民都深恶痛绝,民众响应非常积极,几乎家家户户都出动劳力加入搬运卵石、运送石灰的行列,杨小山张三爷也亲自出场,千余帮众在猪招官的指领下挑土拌土,回填打夯,表现得十分踊跃。
“嘿呀唛咗嘞!嘿呀唛咗嘞……”涪江河岸的打夯号子响起来了,治理涪江水患,包括之后的清理河道积於和沿河岸引水筑坝、起拱架桥都要以义工的形式进行。
但是,洪水泛滥何其凶猛,在没有任何科技水分和一定的资金做后盾的情况下,防洪堤的抵抗力可想而知。
不过民众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地方官员如果得到全民拥戴,其号召力毋庸置疑,与天斗与地斗,人类多少年来就是这么斗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