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门,空旷、安静、夜黑如斯。城门楼子如一只展翅凌空的蝙蝠,诡谲地隐藏着它无穷的杀机。
既南边凌乱的枪声喊杀落幕之后,死亡的阴影鬼魅般随风而至,衬得此时此地格外萧煞。
静,静的可怕!
窦海泉近二百人蛇鼠伏行窜至此处,见此场景,所有人不敢动了。
窦海泉像突然看到鬼一样:“兄弟们!快走!”
突然,黑暗里火星一闪,砰一声巨响,接着火把满天飞,流星雨一样落入猛虎堂阵营。
昏黑的城门口一下子通透火红,窦海泉只见外围人影晃动,眨眼之间,前后左右就被围死。
窦海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一片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都能听见铅弹穿透肉体的声音,身边的兄弟瞬间倒下去几十个。
惨叫声起,窦海泉惊魂出窍,猛虎堂所有的火器都留给小燕山了,自己这帮人手里只有刀片子,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还击?
好在火统洋枪都是单发,打完一枪就得重新填弹,再加对方的枪法也臭的很,所以己方中枪的一干人都没有当场丧命。
要命的时候是不容许任何人后退的,都不用窦海泉发号施令,猛虎堂立马开始反扑。
窦海泉这才大叫一声杀,举步往正前方扑去。
可是,还没等他往前跑上十步,枪声再次响起。
跑在最前面的总是最先挨枪子的,猛虎堂一众亮在街心避无可避,无疑就是一群活靶子。
枪声一停,猛虎堂又倒下几十人,窦海泉脚下不停,一丈开外就挥刀乱劈。
可他想拼命愣是够不着,人家也不给他冲上去的机会。
枪声再起,前后左右,四面开花,而且连续不断,打击目标都是选择不要命的反扑对象。
窦海泉不敢冲了,猛虎堂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他没有了往前冲的本钱。
双方毕竟都是一座城里的江湖人,一非军人二非专职杀手,谁也不是杀人狂魔,谁也不是完全不怕死。
一个声音响起:“窦海泉!有人给一千两银子买你不死,放下你手里的刀!也许你还能不死!”
窦海泉一听,大怒,挥刀就上:“你他妈是谁!老子跟你拼啦!”
“打断他的腿!”
砰一声枪响!
窦海泉脚下一麻,身体失去平衡,啪一声摔倒。
猛虎堂霎时间跪成一片,弃械求饶成了唯一的选择。
窦海泉大腿中枪,咬牙往前爬,仍旧是紧握钢刀,意图拼死一搏。彼时一道电光射到脸上,一个声音喊道:“打断他的双腿!”
这一声喊就像炸雷一样,却是龙家老三龙宝印。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窦海泉再次中枪,瘫软在地,搞清楚对象是谁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马武这王八羔子指的这条路竟是一个夺命天坑!
但同时他也听清了,人家分明喊的只是打断他的双腿。
那就是说还有一线生机。
他忍着剧痛喊出来道:“有本事打死老子!姓龙的,想要金沙是不是?我日死你龙家八辈祖宗……”
话没说完,后脑勺重重挨了一枪托,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龙宝印大手一挥,门下数百人一拥而上,纷纷缴了猛虎堂所有武器,把一应跪地者统统绑成一串。
龙宝印再度挥手,窦海泉数人就被拖入人流随龙华堂一众洒血而去。
他们走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是守城的兵马司统领率四百余守军前来打扫战场来了。
猛虎堂死了个七七八八,其余伤者统统进了清远门监牢。
……
窄巷龙家老宅
亥下时刻,南边的枪声、嘈杂声才刚刚散去不久,不知何处的枪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而且好不热闹。
余德清跳出房门,问了一声又是哪里?
暗处的税勇道:“不是南边就是西边,反正不是东边。”
余德清轻弹三下隔壁的房门,屋内孔萨嘎玛应道:“我这里没事。”
门楼子上的税猛道:“好像清远门那边。”
余德清一愣,脱口道:“怎么会是清远门?不好!赵爷在那边!”
莫道是从房里出来道:“不要一惊一乍的,龙门几千帮众,官兵在城里一万人有多,他们允许赵大少爷遇险吗?”
余德清道:“既然这么多人,怎么让猛虎堂跑到清远门去了?”
莫道是道:“东有龙门十八堂,北有四大门派三十六堂口,西边远、贵、重、险,人家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
莫道是一出场,弟子们都钻出来了,黑压压站了一院坝。
余德清摸摸脑袋:“哎呀,难怪赵爷说用不着我们出手呢,真是料事如神!看来这批金沙的诱惑力着实不菲啊,它一声不吭,就能调动千军万马。”
莫道是道:“别得意太早,城门出不去,难道臭水沟里也出不去吗?你当沙虎是什么?宁死不屈的贞洁妇吗?只要能逃脱,狗洞都会去钻,要不然早死百回了。”
余德清怔在那里,税勇笑道:“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余德清若有所思:“西边这么乱,是不是出去几个接接赵爷跟大师兄呢?”
莫道是道:“你以为他去西边是看热闹的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银子,早从提督街出来了,这时候应该在英国使馆里跟西洋人磨牙。”
余德清愕然道:“西洋人那里磨牙?磨什么牙?这大半夜……”
莫道是道:“应该是借银子吧,洋人都喜欢夜生活,寅时到次时才是他们睡觉的时间。”
余德清又糊涂了,找洋人借银子?龙家华家有的是银子,干嘛跟西洋人借啊?
税勇道:“师叔,要不把我们的银子拿来入股吧,我猜赵爷不是想从洋人那里借银子,应该是想弄到洋家伙,然后带我们进山。师叔,赵爷跟孔萨姑娘的生意可是稳赚不赔的哦?”
莫道是道:“可以啊,只要他愿意,我明天就可以给他提银子。”
余德清道:“你们想多了吧?赵爷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莫道是道:“你怎么知道?桃树园老太爷正在开山采石,丰乐场要修堤坝,栽桑养蚕种棉花,修库房修厂房,他哪哪哪都要银子,只不过他不便跟我开口罢了。”想想又道:“若如税勇所说,我倒是有办法解决这难题。”
余德清笑道:“不会吧?丰乐场修堤坝也要赵爷出银子?杨铁山那王八是干什么吃的?”
莫道是打个呵欠,捂着嘴喔喔道:“难道叫他问百姓去要?”
税勇则道:“师叔有办法让赵爷开口跟你借银子?”
莫道是道:“他倒是不会开口跟我借,但屋里那姑娘若是开口也一样。”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莫师叔这是愿意无条件支持赵子儒。
余德清知道洋枪对于孔萨嘎玛来说有多重要,但依赵子儒的性子,是断不会挪用他师傅用命换来的银子的,就算为了孔萨嘎玛也不可能,最大的可能还是跟洋人打欠条。
但洋人都唯利是图、现实得很,多半没有可能谈成功。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目的,银子由孔萨嘎玛来借,效果就不同了。
于是余德清再次敲敲孔萨嘎玛的门,问道:“妹子,你听见我师叔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