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龙家老宅黄昏。
余德清走进孔萨嘎玛的房间,眼前一亮,不禁呆了,这丫头换上盛装,给人的感觉竟是如此迷人。
孔萨嘎玛看着余德清雕塑一般的呆样,抿嘴一笑,缓缓从床弦站起来道:“德清哥哥,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你不反对我穿回藏装吧?”
余德清盯着她额间闪闪发亮的松耳石看了不下十秒,又盯着她身上的青色氆氇长裙和蓝色的波纹外袍皱褶上的孔雀翎花朵看了一回,最后把眼光落在她从颈间悬到胸前的珊瑚、瑰玉、琥珀短项圈和珠玉穿成璎珞的长项链上停留片刻,皱眉撇嘴一笑道:“不穿上这个,我都忘了你是甘孜女王子殿下了。不过,想回家恐怕还得等上一等。”
孔萨嘎玛嘻嘻一笑,蛮腰一扭,腰间镶嵌的宝石、丝穗婆娑,腰带烁烁生辉,玲珑笑道:“德清哥哥,我美吗?”
余德清把手中的茶壶放下,鞠躬道:“参见孔萨王府美丽的公主孔萨嘎玛大殿下,大殿下,你就像唐古拉雪山飞来的金凤凰,实在太漂亮了,几乎晃瞎了我的眼。”
“噗嗤!”孔萨嘎玛嘻嘻哈哈笑起来,嬉笑声中得意忘形,禁不住唱起了古老的《格桑拉》原调,跳起了格桑舞蹈。
面对孔萨嘎玛清澈的嗓音、优美的旋律、动人的舞姿,余德清如醉如痴。
他惊叹,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神仙般迷人的姑娘,这姑娘居然为他动情歌唱,翩翩起舞。
歌声、笑声惊动了整个龙家老宅,莫道是税勇税钢税猛等等等纷纷过去探头观望。
孔萨嘎玛歌声不断、笑声不断、舞蹈不停,直至一曲终了方才双手合十,盈盈下拜,朗声喊道:“赵爷、三爷、莫大师、哥哥们,扎西德勒!阿尅阿噶!”
众人望而视之,尽皆一头雾水。
孔萨嘎玛如百灵鸟儿般重复道:“赵爷、三爷、莫大师、哥哥们,吉祥如意!我爱您们!”
莫道是一头红线,折身就走,余人哈哈笑。
税猛揶揄道:“吓死我了,孔萨妹子,要爱,你只能爱德清师弟一个!”
孔萨嘎玛哪管那么多意思,啊一声看向余德清,悠地红了脸。余德清尴尬万分,敌视税猛道:“三师兄胡扯什么!”
众人大笑着夺路而走,孔萨嘎玛躬身喊道:“哥哥们莫走啊!”
可是,门外的人笑声古怪,哪容她多说,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余德清责备道:“你看你,为何要说那一句?”
孔萨嘎玛莞尔一笑,落落大方拉起余德清的手来道:“哥哥就像天上的雄鹰,妹妹喜欢你。”
余德清赶紧拨开她的手,说教道:“我们汉族跟你们藏族不一样,女孩子跟男人说喜欢就是爱情,这句话不能乱说,懂了吗?”
孔萨嘎玛捂嘴一笑,点头无语,含笑审视,显然余德清的说教是多余而无聊的。
余德清知她不可能有那意思,正经说道:“赵爷让我来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孔萨嘎玛欣然道:“那走吧。”
二人前后跨进堂屋,赵子儒、赵老三正弯腰在收拾两口木箱,孔萨嘎玛看看屋内备好的大小包裹,鞠躬道:“赵爷,三爷。”
赵子儒回头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大姑娘请坐,德清,给姑娘倒茶。”
话落发觉异样,再次注视孔萨嘎玛时大为惊讶,微微笑道:“大姑娘今天心情不错,歌儿唱得很好听。”
赵老三也夸道:“把川戏班子都比下去了哟!”
余德清闻言冲孔萨嘎玛一挤眼,意思是,我叫你轻狂,被训了吧?
孔萨嘎玛一挑眉,得意道:“赵爷,这么多人帮助我,我太幸运啦!大仇得报,我很高兴。”
赵子儒嗯一声,笑而不语。
孔萨嘎玛眨巴着大眼睛又道:“赵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赵子儒放开手里的事,坐下道:“再等等吧,总要等潼川的人来办好交接,再准备准备。再说,高原只怕还有雪要下吧?”
孔萨嘎玛讪笑道:“这倒是。不过要等高山上冰雪解冻至少还得十天半个月。”
赵子儒道:“那就再等半个月,趁这段时间有机会,让德清带你到成都城里好好转转,好好看看,可好?”
孔萨嘎玛闻言,羞红了脸看向余德清。
余德清迎着她羞怯的目光,泰然处之,回敬赵子儒一句道:“在下自不辱赵爷使命。”
赵老三笑道:“可是大姑娘,杀沙虎的是马武,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孔萨嘎玛薇敛得意之色,望向余德清道:“可如果没有德清哥哥和赵爷你们先救我的命,我早已死在马武的同伙手中了,母舅之仇将永不得报。”
赵子儒笑出,这赵老三也太捉狭了些,招招手道:“大姑娘别听他胡扯,你这么想原是对的,你且过来。”见孔萨嘎玛起身,一指木箱又道:“看看箱子里是什么。”
孔萨嘎玛预知必有惊喜,快步来至木箱跟前,随即就睁大了眼睛,惊悚之情难以言表,口吃道:“赵爷……这?是枪?”
赵子儒平静地点头,赵老三道:“这里是一百把快枪,一万发子弹,大姑娘要不要试试?”
孔萨嘎玛望着赵老三,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起一把枪来目不转睛盯着它。
她见过英国强盗手中的长枪、见过印度阿三和猛虎堂流氓手中的火统,就是没见过这种枪。
这就是快枪?
她转过头去,看着赵子儒,眼中逐见泪珠滚出,轻咬牙关道:“赵爷,请把它给我,孔萨王府愿出五十斤金沙。”
赵子儒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五十斤金沙?你金沙很多吗?五十斤金沙得买多少枪弹?
赵子儒一了余德清,平心静气地道:“你先说,买枪的目的是什么。”
孔萨嘎玛泪珠滚滚,弃枪下跪道:“杀强盗!英国洋毛贼殖民阿三国,犯我康巴,逼迫驻藏大臣凤全签订拉萨条约,被拒绝后,杀害大臣,从藏(后藏)一路抢夺至卫(前藏),于乙巳年八月进入甘孜寺,抢我矿山、杀我族人,其狂妄霸道令人发指!”
赵子儒扶起她,笑道:“不要说得如此慷慨嘛,这些事我们前些日子已经说过了,有边军赵尔丰帅军清剿,洋人和叛军长不了。有了这些武器,清除茶马古道上的劫贼足够了吧?”
孔萨嘎玛垂首道:“这我不知,不过,朝廷进兵清剿完巴塘理塘的叛乱土司之后就止步不前了,他们并未顾及到身后。去甘孜,路上的马贼应该还是很多的。”
赵子儒一蹙眉,赵老三道:“你父亲乃康定府尹,他也无力解孔萨王府之危?”
孔萨嘎玛道:“面对侵略者的洋枪和十三达赖势力,我阿爸啦区区一营藏兵也是束手无策,故而派我与母舅出山购买枪支,谁料想……”
说到此处,孔萨嘎玛顿觉失言,之前隐瞒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王府的敌人是洋人,洋人并非马匪毛贼,她害怕赵子儒不会莽撞到以区区百十条枪去跟洋人干。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要收回来万万不能。
眼看赵子儒神情愈来愈严肃,连赵老三面上的神采都黯淡了许多,孔萨嘎玛一时间窘在那里。
没想到余德清道:“十三达赖?什么意思?他是一个人吗?”
孔萨嘎玛弱弱道:“十三达赖就是十三世达赖喇嘛,也就是康巴地区权势最高的和尚,相当于大清的皇上。”
余德清苦笑,堂堂康巴王竟然是个和尚。
孔萨嘎玛看出了他的轻谩之态,解释道:“哥哥不知,卫藏由来都是佛教圣地,东土佛教本就源于印度,卫藏臣民都信奉活佛,英国殖民了印度,政治资本也就凌驾于印度佛教之上了,达赖俯首称臣多因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