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婆婆不懂,方青可是什么都明白了,这前前后后,不过是那个祸害的激将法而已。
偏偏自己糊里糊涂地放狠话要回云崖,现在覆水难收,如果厚着脸皮不回云崖,自己指定被他看轻,如果赌气出走,他的奸计就得逞了。
关键,就算留下来,老师太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一老一少,两个杀人场上死过几回的老顽固勾连在一起,自己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要我走,我就得带走白云师太,来一个釜底抽薪!
不管了,就这样干了,反正管不住、拉不回来,司马当做活马医。
方青主意打定,再三追问瞎老婆婆是不是真的舍得让她走,瞎老婆婆为了孙子的周全,斩钉截铁,连蓝枝夏金婵的主一并做了,你们都去云崖住一段时间吧。
云崖有田有地,有牛有马,不能把田地荒芜了,不能把牛马饿死了,你们得尽快走,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也不迟,而且,最好要多带一些人去。
得到这样的答复,方青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怀疑马武跟老太太的母子关系,因为世间只有敌对的婆媳,绝对没有永远敌对的母子,就算是后妈,也不可能这样对付儿子,何况马武非常孝顺,他们母子不应该如此敌对。
细看老太太表情,老太太白发苍苍,样子很严厉,语言很直白,不像激将法,也不像有什么隐藏的心机。
方青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反常,只得安抚老太太道:“妈,还是再等等吧,五妹说得对,给他几天时间考虑。我不想做得这么决绝,愿意等他来认错。”
瞎老婆婆闻言,颇有意外之色,一声叹息道:“青青,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苟言笑,不像蝶儿。夫妻间,遇到不快千万不要硬对硬,男人是刚,女人是水,有时候一个撒娇会化解很多隔阂。都再思量思量也好,过几天就好了也说不一定。”
话落声称累了,要找地方躺会儿。
旁边的唐氏文氏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而去。
走了老太太,方青愣了一会,自问,我不苟言笑?我硬对硬?蓝蝶儿很会撒娇吗?这老太太,才在想她为什么帮媳不帮子呢,原来是装的。
蓝枝见此,赶紧将她和夏金婵请进屋。
落座之后,方青问道:“金蝉妹妹,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过来了?”
夏金婵抱膝苦笑:“青姐,跟你一样,被赶出来了。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啊,从未见过他这一面,我感觉好害怕!”
“为什么赶你?你也怼他了?”
“我哪敢怼他呀!他说他烦透女人了,要我们离他远点。说这话的时候刚好被老娘听见了,甩了他一巴掌,就把我领出来了。”
方青直皱眉。
蓝枝道:“不会吧?没招他没惹他,怎么会这样?要不,我回去试试?”
夏金婵道:“我劝你不要去试,他现在是看见谁就烦谁。实话对你说,我真没招惹他。昨晚我吓晕了,醒来特别难受,刚刚好一点,他跑到我床前指着我鼻子骂,骂我做作,装无辜、装可怜,等等等等。”
方青拍脑门,站起来转圈:“说说吧,你是有学问的人,怎么看?”
夏金婵道:“姐姐,你是不是骂他骂得过头了?”
“是!他这么对小芸是其次,关键扭曲事实,借题发挥说了多少混账话我不例举,总之,天下要大乱了,他要做英雄,不许我拦着他。甚至,蓝蝶儿大仇未报,有很多人该死!我骂他占有,膨胀,野心,死性不改。”
“这就对了。他呀,病根还在蝶儿姐姐身上,仇没报了啊,堵在心里的。刚醒来的时候可能脑子不是很灵光,所以答应小芸去桃树园。也怪我跟蓝枝姐从桃树园回来什么话都跟他说,他后悔了,可能好胜心起来了,也可能触及到了他的痛处,狂躁了。所以才有张山再去桃树园这档子事。”
方青哦一声:“赵家跟他有过节?”
“岂止是过节,金沙劫案你知道呀,蝶儿姐姐的死、云崖的仇虽不是赵子儒所为,但跟赵子儒有很大的关系。但是,赵子儒救过他两次命,就连我三叔也是赵子儒出手救回来的。赵家跟我们家的恩怨情仇不是一般的深。”
方青唏嘘:“难怪骂赵子儒不作为当缩头乌龟呢,可是妹妹们,赵家在这地方势力很大,名声也不坏呀?”
“姐姐,我们不说赵家的好坏,要说学问,妹妹在你面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姐姐从小博览黄帝内经、博览本草纲目,一手方氏针灸术起死回生,姐姐看问题,肯定有姐姐的独到之处。姐姐你看,他这种状况会不会是一种病?”
“病?什么病?脑淤血病根未断?”
方青陷入沉思,末了道:“要说病的话……我发觉老娘……好像也有。你们想啊,儿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婆婆如此向着媳妇排斥儿子的?这老太太……我搞不懂。”
蓝枝夏金婵都笑了,蓝枝道:“这你想错了青姐,老娘这个不是病,从前爷经常在外流浪,可以几年不回家。老娘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吃了很多苦,后来有了我们,给她带来了许多快乐,她老人家自然就比较看重媳妇了,恨儿子怨儿子从来都是恨在嘴上,疼在心里的,怎么会是病呢?”
方青道:“是吗?”
夏金婵笑道:“的确。因为姐姐你进门的时候爷一直病着,老娘没能发挥。”
方青唏嘘:“要说病呢,马王爷的问题就复杂了,他的脉象平稳呀,脸色也不错,精神也不差,哪儿病了?我这个做郎中的怎么看不出来呀?”
夏金婵道:“我见他哭过,对着蝶儿姐姐的灵位面无表情,泪流满面。好几次!”
夏金婵的话,方青不得不信,咋舌道:“唉呀,做了整整三年活死人,没想到现在都还如此情深,佩服佩服。”
夏金婵道:“我的想法是,忧思所致,思念成疾,太压抑了,总想报仇。这就是病,必须得治!”
方青男人一样起身踱步:“他那样也不像忧郁症啊?骂人的时候尖酸刻薄,打人的时候巴掌未收脚又到。你说压抑嘛……这我承认,的确对他苛刻了些。可……妹妹,你该不会是替他开脱吧?”
夏金婵笑道:“姐姐,丈夫只有一个,而且是我三个人的。学堂里的那个曹先生是留过洋的人,他的每一堂课,我和许先生石先生都必定要听,革命这回事我也听进去不少,不是什么坏事。姐姐想啊,连张三爷这样的都举旗子革命去了,我们家爷,文不说满腹经纶,武不说刀枪不入,至少比张三爷强吧?就不说针对谁,他也不可能不做一些准备啊。姐姐,他想要释放……你昨晚反应太大了,所以招致反弹。”
这话把方青说哑了,不自主地就看向蓝枝。
蓝枝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她的逻辑很简单:“青姐,金蝉妹妹说得对,凭我们家爷的本事,你没必要害怕什么。张三爷是我们家的死敌,谁都可以不防,不能不防他。”
方青心里有点凉,理了理思路:“你们就这么看好他?”
蓝枝道:“当然了,不看好怎么非要嫁他呢?”
方青愣她一眼:“张三爷这个人我不了解,赵子儒这个人我也不了解,现在我连自己男人都不了解了?”
夏金婵抿嘴一笑:“爷也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是致命的,但也是他的优点。”
方青瞪大眼:“什么?致命的优点?在哪里?”
夏金婵道:“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听不得不同的声音、率性而为、不顾后果,特别一条,有仇必报,谁要是动他的女人,那就别活了。这种性格,在姐姐看来的确是欠收拾,但在别人眼里可就不一定了。”
方青默然无语。
夏金婵又道:“换句话说,他明明是一头牛,我们非要把他变成一头猪,他反抗呢?反抗不了,不反抗,憋得受不了,会不会就生病了呢?”
方青怒了:“他从死人变成活人,就得给我憋着!报仇冲谁去的?冲赵子儒!明知自己不对,还想恩将仇报!张三爷他还看不上眼呢!”
夏金婵笑道:“姐姐,妹妹是在分析问题。这是我们家爷的症结所在,所以我说这是病,得治!”
这下,俩人吵起来了,蓝枝只能当旁听者了,她刘氏姐妹跟赵家有莫大的关系,她不敢插言。
方青道:“妹妹,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分析问题,但是这种病怎么治?神仙都没法治!妹妹知道怕就对了。我治不了,你俩看,该怎么办?”
蓝枝没主意,望望夏金婵,表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金婵道:“照理说,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不应该离开他的,这时候甚至应该尽力帮助他,但是吧,他的做法,目的就是赶走我们,这一点,姐姐肯定是知道的。昨天这样对姐姐,今天这样对我,明天就有可能这样对蓝枝姐,反正,他不赶走我们是不会罢休的。我们若不走,跟他耗,长此以往,我们满身是伤不说,老娘该有多伤心啊?但若真走了呢?”
蓝枝不淡定了:“方青姐,别走别走,给他治,给他治,千万别让他去招惹赵子儒,他不是对手,他干不过!”
突见瞎老婆婆推门而入,颤巍巍而来:“治什么治?就该好好收拾收拾他!这个混账,一醒来就作妖,斗这个斗那个,斗得自己一身伤,还不知悔改,再不收拾他,他连自家人都要斗!”
方青赶紧扶老太太坐到自己旁边:“妈,你不要激动嘛。”
瞎老婆婆道:“青青呐,要我说还是一针扎晕他算了,让他做一辈子活死人!”
“妈,他的脑淤血已经排通了,扎哪呀,他那不是病,是魔!扎死他,我成杀人犯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听金蝉的,我们都走,去云崖避祸,他的病,让别人给他治。”
蓝枝道:“不行!青姐,要走你带老娘和金蝉妹妹走,我……我在家里守着他!”
方青怒斥:“你守?他只会觉得你碍事!云崖惨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弄烂天不补,受害的全都是别人!”
“那我也不走!”
瞎老婆婆道:“蓝枝,青青是对的,我老婆子也是那么想的。男人有时候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作为妻室,你不敢管教,但也不能由着他、更不能明知不对也要顺着他滚!你不去云崖,就不怕他惹出祸事来连累天儿和你肚子里的老二?”
蓝枝脖子一扭望着夏金婵:“妹妹,你走不走?”
夏金婵道:“我已经说过了,他恶起来的样子我很害怕,他若赶不走你不罢休,你能不走吗?与其留下来相互伤害,还不如早些避开。都放心,放心的走,如果他的对手是赵子儒,那么,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我相信赵子儒。”
蓝枝道:“那不就对了?总得留一个吧!他说了这里是我的家,我大不了呆在这里不过去,他赶我,我就去找五妹!难道我去了桃树园他还要赶我?”
方青没想到夏金婵能这么爽快跟她同一战线,更没想到瞎老婆婆依旧坚持去云崖,而跟她最亲近的蓝枝反而执意要留下,敌视她道:“蓝枝,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