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帮澹台衍解下了肩上的披风,青古色广袖长袍罩在身上,与寒凉雨夜相较,便显出几分单薄羸弱之感。
如同闲云野鹤的世外之人,没有半分勋侯王爵的富贵之气。
那名内侍并未起身相迎,从他的视角来看,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位被废黜在金陵的落魄皇子罢了,且这位落魄皇子不知天高地厚地闯了弥天大祸,性命堪忧。
所以在面对澹台衍时,他没有半分恭敬可言。
反倒是那几名随行的禁卫军,早在澹台衍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之中时,他们便站起身肃立在一侧,以表退让。
澹台衍不见恼意,只径自坐到了主位上,随口问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六殿下抬举,”那名内侍终于舍得站起身,眉眼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自得之色,“宫里称呼我一声谟公公,六殿下也如此称呼就好。”
谟公公名为谟闻,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资历深厚,也正是出于这一点,昭仁帝才挑中了他做这份差事。
谟闻的怠慢与轻视,溢于言表,以致于那几名禁卫军都不满地皱紧了眉。
澹台衍倒未见介意,从善如流道:“敢问谟公公,深夜前来,可是父皇有所吩咐?”
谟闻从袖中拿出一封圣旨,扬声道:“圣旨在此,六殿下速速跪下接旨。”
澹台衍闻言不见动作,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舒展的眉眼间平静无波。
“六殿下?”谟闻狐疑地皱了皱眉,这位六殿下莫不是不在燕京太久,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六殿下,圣旨到,您要跪下接旨才可以。”
“谟公公,久居金陵这些年,我身上落下了些许毛病,每逢雨夜,膝盖便痛痒难忍,父皇一向仁慈,想必不会因此事怪罪于我。”
简言之,我不想跪。
澹台衍不跪,谟闻也不能强行逼迫他跪下,只得忍着一肚子气,站在澹台衍面前,宣读了圣旨。
旨意大概有三层,先是隐晦地申斥了其作为;后又委婉地表示虽然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你,但父皇仍愿意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你速速来京,父皇会彻查此事还你清白;最后,则是表达了一番父子深情。
从昭仁帝的旨意来看,措辞并不严厉,无论所谓的种种证据是什么,但很显然,昭仁帝并未对此坚信不疑。
澹台衍从容不迫地接过圣旨,一板一眼地答道:“谢父皇隆恩,儿臣接旨。”
许是澹台衍的态度太过冷淡,既未因申斥感到惶恐不安,也不曾因为昭仁帝流露出的父子深情而动容,谟闻站在那,便觉出了几分尴尬。
没能逞得了威风,也不曾得到热情款待,谟闻心中憋着一股气,盘算着回京后该如何告澹台衍一状。
“时辰不早了,我令下人安排了住处,诸位今夜便在皇子府下榻吧。”
谟闻本想继续拿乔,那几名禁卫军却开口推辞道:“殿下抬爱,依制,我等应于驿站落脚,不可在此叨扰殿下。”
“法理外无外乎人情,雨夜难行,若将诸位扫地出门,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在推脱便显得不近人情了,禁卫军应了下来,谟闻也没有了发挥的余地,只能怒气冲冲地去到了住处。
……
澹台衍敲着手中的明黄圣旨,嘴角隐含一丝讥诮。
父子深情,于皇家是最不可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