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父,何广绅突然心软了一下,放开了何素芝的手。
“素芝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锤着膝盖,声音颤抖,粗糙的褶皱里盛满了独属于父亲的沉痛和悲哀。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像这种人渣,便该被从坟墓里拖出来杀死千万次!”
“你是个女儿家,你到底知不知羞,你把这件事闹大,你要张家怎么想?”
“爹,你以为,张家还会要我吗?”何素芝自嘲地笑了笑,眼睫颤抖。
何广绅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的沉痛被无限放大,除了绝望,再无其他。
……
陆放赶了过来,不仅仅是陆放,还有贺停云和澹台衍。
虽然澹台衍这几日整日不务正业,不知在做些什么,但最起码,他是名义上的主审负责人。
只是他人来了,但心思却好像并不在这里。
陆放翻身下马,上前询问道:“何素芝,你当街闹事,阻拦公务,意欲何为?”
事情已经闹得足够大,该惊动的人也都已经惊动,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有什么值得拿捏推诿的。
“大人,”何素芝跪在地上,声声泣血,“我今日当众拦街实属大罪,但我要问大人一句,为何要助纣为虐?”
陆放挑了挑眉,眉头紧锁:“你在说什么?”
“那歹人死有余辜,如今官府却要竭力追缴除恶惩奸的壮士,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死有余辜……”陆放看了贺停云一眼,意识到案件可能出现了新的突破口,“为何说他死有余辜?”
何素芝垂下脸,似乎陷入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我是城东酒坊何家的女儿,因着爹爹酿酒颇有名气,故而附近的食肆酒庄都会买我家的酒。”
“四日前,我依约到蕉芦馆送酒,没成想却被……”说到这,何素芝停了下来,喉头梗住,周围看热闹的视线织成成密密麻麻的网罗,令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晦心事无所遁形。
可那样难堪的字眼,要她如何于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
尽管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街闹事,尽管她丝毫不畏惧差役手中含光凛凛的钢刀,血溅街头又如何,不过贱命一条罢了。
但她该如何面对流言蜚语的吞噬。
那些插了翅膀的言语,或讥诮或麻木或幸灾乐祸,令她恨不得三尺白绫自缢其身的痛苦遭遇,不过是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个笑话。
何素芝颓然倒地,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了何广绅苍老僵硬的背影,如同大火焚烧后的枯柴一般,了无生机。
她的名节、性命均不值一提,但她如何忍心拖累自己年迈的父母和家中尚未议亲的小妹?心中憋着的那股气突然散了,那些于无声处演练过多次、烂熟于心的供词,失去了倾吐而出的勇气。
她闭上嘴,没有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