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玉堂正待扭转颓局,一个伙计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大总管,乐掌柜到了!”
晏玉堂赶紧整理衣服就要抬步往外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又转过身来,好言好语哄着龙晏稍安勿躁,晚点再解决豆蔻的事儿。话一落地,就匆忙带着众人往延益堂而去。
“终于留下了!”豆蔻惊喜地看向龙晏,却见龙晏一屁股坐到床尾的暖窝里。
那暖窝是罕见的整张虎皮做成的,蓬松洁白泛着锦色,却又似乎仍然充满了虎虎生威的威严。丰盈的白色毛绒,扫的龙晏的眼角有些痒,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乐清!乐清!乐清又不是天仙,跑的那叫一个快!”龙晏小声嘟囔着,手里狠狠地撸着虎毛。“老爹也是,跟他说了离这女人远点,就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这姓乐的女人就是个狐狸精!”
越想越气,龙晏一抬手把案几上的白玉盖碗推了个绝倒。吓得豆蔻赶紧跑过来扶住,想也没想撩起干干净净的衣袖就把案上的茶水小心擦干了。这白玉碗,这白虎皮,哪一个损了一点,都不是他一个学徒能赔得起的啊!
龙晏道:“你不是问,我是如何制住隆盛的肉团子的吗?”
豆蔻赶紧凑过来,兴奋的眼睛直发光。
“我让莲心把他引到放生池边,趁他不察裹成红布粽子,大家齐力把早已吊起的铜缸落在他的身上,就成了!”
豆蔻道:“这就怪不得那肉团子恼羞成怒了。可是他为什么把帐算在莲心头上呢?”
龙晏正色道:“我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参详其中缘由,可仍无线索。”说着,脚步一顿。他示意豆蔻附耳过来——
“不过,我心里有数。这傻憨团子应是被利用惹事的,还得查莲心与隆盛商行的关联。”龙晏回忆事件始末,越想越觉得隆盛商行脱不了嫌疑。而莲心,一个刚出生就被方丈抱回寺里、平日也深居浅出的小和尚,怎么也不至于与财大气粗的隆盛商行有过节。龙晏一拍桌子:“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莲心的身世。”
豆蔻道:“正是,不查明来龙去脉,终是后患。这肉团子断不会就此罢手的。”
那肉团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他嘴上硬气,其实看得出来心里早已经发怵。但龙晏也不是第一天与他交手了,其挥金如土耍赖撒泼也是没大有底线,一分银子投进去不有上三五分利息,是不大会罢手的。
如是找上齐师父,那团子得逞的机会百不得一,只不过有些胜之不武。龙牙不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乐清
近山大兴土木地修缮家庙和藏书楼,山前延益堂却丝毫不受影响,人满为患,车水马龙。
“哎哎哎,乡亲父老让一让嗨让一让!”一记响亮的大嗓门穿透人群,只见一个穿戴齐整的马车夫,驾着一辆高大坚实的马车一路飞驰而来。
不一会儿,马车稳稳停在医堂前。锦蓝的门帘一掀,一位锦衣绣袍、笑脸盈盈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边利索地吩咐车夫去让伙计们交接药材,一边招呼伙计通报晏淞。
很快,一顶青泥小轿来到她身边,女人拢了拢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婀娜地躬身进去。两个伙计轻轻地抬起轿子,往晏淞坐诊的得岐黄堂而去。
她前脚走,身后的人们就嘁嘁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乐清三十来岁,身材、相貌、皮肤都是美女级的。如此貌美端庄又干脆利索的女人总是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虽然她一句关于晏淞的话都没有说,但是她的小轿一往得岐黄堂而去,大家就是不免对她和晏淞的关系,泛起了好奇之心。毕竟,得岐黄堂是延益堂的圣地,在患者的心里,那就像皇宫里皇帝的书房,是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
得岐黄堂依山而建,幽静雅致,是晏淞日常看诊和讲医的地方。这里三面环山,向南方向一片平坦,正是得岐黄堂的入口。一年四季,山水相依,林木繁茂,环境清幽。
别小看这方寸之地,它是神医圣手所在,享誉两湖。
这里虽不像前面的医馆人流络绎不绝,却也经常可以见到晏氏大宅专用的青呢小轿来往。轿内的人要么是晏淞的密友,要么是他需要亲诊的病患。而这些病患要么是疑难杂症,别人无从下手,要么是病人非富即贵——砸的起银子排的起队,又非得由晏大夫亲手诊治。
在得岐黄堂的小书房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乐清终于等来了晏淞。
晏淞人到中年,更显人才俊雅,仪态雍容,一双眼睛多了些洞穿世事的精明,加上境况丰裕,保养得宜,加之医术精深,一眼望去,颇有大家风范。
乐清好不容易把眼睛从这个男人身上移开。两人因晏老夫人中毒调查一事相识,十几年了,还在深究事件的蛛丝马迹,乐清每有所获就专程前来报与晏淞。晏淞总是在这个小书房里接待她。
晏淞的小书房在得岐黄堂二层,布置的极其古朴精致,色调略显冷峻,木器、瓷器、文具深木色和白色居多。一眼望去,哪怕角角落落,纹丝不乱,干干净净。
乐青之前就调查的阶段性成果,给了晏淞一封密信。那封信,晏淞仔细地看过。此时起身找到窗子前,眼望窗外清空、青翠山峦,沉思良久。
乐清知道,晏淞一定还同时委托了其他的能人异士调查此事,但是从没有对她提及过,因此乐清也就识时务地不打听。
如果一对男女十几年的交情都围绕这一件事从未逾越,在乐清看来,也是不正常的,越是刻意地守着规矩,越是让人觉得晏淞对她是与其他女人不一样的。
从十几岁开始走南闯北,管着关东地区最大的药材集散商路,生意一直做到了御药房,乐清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晏淞看中她并把调查的事情委托给她,是因为她性情豁达,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给几分面子,更重要的是在生意上不走歪门邪道。当然,作为女流之辈,生意场上还是有一些便利的渠道,有些人对男子备具警惕滴水不漏,但是当面对女人,防备心就有了弹性。乐清,就最善于在这些防备的缝隙里,发现蛛丝马迹。
这是她生意场上的优势,也是晏淞觉得可以把暗查委托给她的原因。
这次火灾,晏淞左右思量,仍觉蹊跷,加上龙晏受伤症状,与常规的烧伤大相迥异,断不是一般市井之人或江湖人士所为,这才在收到信后,又把乐清请来探讨。
乐清眉间微蹙,细细地打听龙晏的伤情和火灾现场的情形。
“有句话,乐清不知当讲不当讲。”思考片刻,乐清心一横站起来对着晏淞一抱拳。
“你我相识多年,乐掌柜有话尽可直说。”晏淞知道乐清是个谨慎的人,不是完全掌握实据的话,一般不会透漏给别人。
“上回三山堂一批药材刚进两湖,湖北巡抚吴作尚就派人送来了一封亲笔信,托我打听您到了关东的情形。幸好在湖北的大掌柜警觉,只说一定转达,没做其他回复。”
乐清秀目一转,端详着晏淞,“还有三山堂前几个月送到御药房的一批参,不仅由大太监安则益亲自张罗支付了现银,而且出高价委托我们网罗陈珠,成色好的有多少收多少。我觉得这件事也有些反常。你觉得呢?”
晏淞一脸沉凝,来回踱步。
“我当是他们有疑难杂症的病例需要诊治,只说留意,也没多想。现在看来,火灾就在这不久,不知这些事情有没有联系?”
“这放火人明显是想找到什么。家母当年中毒时,随身物品无一丢失,但车内明显有被翻找的痕迹。”
晏老夫人芳名郭艳容,出身南宫山药谷,是当年谷主最小的女儿,肤如凝脂,发似黑瀑,广有美名。然而她所以被津津乐道,却是因为极其聪慧,精研针灸医技,传说可以死骨更肉,在大燕的医馆和药行都是很有传说的人物。
乐清听晏淞提起晏老夫人,便自觉的闭上了嘴。两人之间顿时有些冷清。
“都说当今圣上是修仙慕道之人,想必是有心寻求珍奇神异之物。”为了打破沉默,乐清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晏淞身形一顿。
乐清又道:“三天前,行里给太医局送药材,太医局的一个马夫喝醉了说漏了嘴,道是院使常年派来使驻于此地,查访一个十五六年前的旧案。今年据说找来找去发现了一个小和尚。”
因着前番太医局极力延揽晏淞,甚至说得上不择手段了,乐清对太医局的举动历来多了几分留意。乐清举步商场,又多与官家打交道,精于察言观色、思维缜密,有时别人一个细微的举动,甚至一个飘忽的眼神,也能让她察觉动向。她所谓的道听途说,经过她的筛选,往往言有所指、言出必中。
“找到这个来使,查查他与隆盛商行以及半山寺莲心小和尚的关系。”晏淞沉思片刻道,“十五六年前的旧案,现在还不放松查探,应是极其要紧。咱们对此非但不能怠懈,反要更加意提防。”
乐清道:“是啊,现在暴露了几个大瓜了。”
晏淞道:“那咱们就来个顺瓜摸藤,把太医院真正的意图揪出来。”
乐清答应下来,却看晏淞眉间紧锁,故意打着哈哈逗趣他:“晏大夫啊,你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你动动嘴,我乐清跑断腿。你说说给了我什么好处?”
晏淞听她说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想一想,还真是除了药材生意,以及为乐清介绍的病患诊治外,还真没有给人家什么回报。于是也难得地打趣她:“要不,我帮你做一回媒人?”
忽然,晏淞脑中灵光一闪。“尽快再走一趟太医局吧,我想举荐个好友与你同行,此人思维缜密,极其冷静,一定对于调查大有助益。”
晏淞想着齐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太医局再善于隐藏,也难逃齐岱二十几年江湖历练的眼睛。
齐岱与乐清联手,一定会将此事查个门儿清。
珠子
送走了乐清,晏淞赶往龙晏的院子。
龙晏在家里憋了几天,觉得身子都抽抽了。此刻正闲极无聊地给院子里的人挨个诊脉。只见一众家丁男女老小排成一个纵队候诊,个个手里还拿着家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