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床上的慧觉呼吸悠长,睁开的眼睛凝望了虚空很久,方才扭过脑袋,扫视一圈,目光锁定走到丹阳子身上,呵呵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东域药王宗新任江宗主了,依江宗主看,我还能活多久?”
丹阳子静静的看着他道:“慧觉大师不是早有预感了么,又何必多此一问?”
慧觉咧着嘴笑个不停:“当年檀印法师渡劫失败,曾亲至药王宗求医,尊师百药老人断言他活不过十年,事实上他在第七年就死了,他死之前,回来听星寺找我,说佛宗根基已毁,欢喜佛七杀寺之流如同陈泥烂叶,早已将佛宗的根基腐蚀,奈何佛门前辈固执已见,弃大乘渡世之法而修小乘自保之道,扫蔽自珍,致使再无灵性活水,终成一块腐肉。”
“释迦大帝舍身饲鹰,以大慈悲心降服金翅神鸟,尊封迦楼罗为护法天神,然佛门后人却不愿舍本门功法,渡人尚有高低贵贱之分,佛性已失而不自知,此番修的不是佛,乃是魔。”
“檀印法师意图广佛法行大教化,若他渡劫成功,或许佛门会迎来一次新的昌盛,即便不能与道门比肩,也能再现普世佛光,可惜啊,他失败了,被逐出佛宗,一众未出家弟子被废除一身佛门功法,逐出西土。”
慧觉的眼睛眯起,仿佛穿过眼前的时空,看向很遥远的过去,声音平淡如水:“我记得啊,那是一个傍晚,也是这样半天红霞,我跪在师父面前,求他不要废除小师弟的功法,他还是个少年,天赋很高,学东西很快,让他出家正式入佛门就可以了,没必要把他逐出去。”
“我问小师弟,愿不愿意出家?小师弟说不愿,我问为什么,如果不出家,他就会被废掉苦修的功法,一无所有的被逐出西土,出家就好了呀,出家就什么都不会变。”
“小师弟看着我笑,说,师兄,你修佛这么多年,修的是佛吗?”
“我不明白小师弟这句话的意思,我修的怎么不是佛?我苦读佛经勤悟佛法,修的不是佛难道是魔吗?”
“后来,小师弟走了,他一身功法被废,走的时候却很开心,他跟我说他还会继续修佛,但修的是他自己的佛,不是我的佛,也不是西土佛宗的佛。”
“后来我成了听星寺的主持,新一任的佛主,长辈说那些未出家的弟子佛心不正,驱逐出去,有利佛门弟子定性清修,佛门清净地,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檀印的做法是错的。”
“可檀印临死前来找我,我又觉得他是对的,我陷在这段心魔里数百年之久,何为对?何为错?严守戒律修行是错?有教无类入门者皆弟子为错?欢喜秘法人欲为错?还是见有慧根者开悟收徒为错?”
“我想起当年小师弟跟我说的话,自问何为佛?脱口而出的是前辈领悟,一切有情众生皆为佛,可这佛到底是什么,让我自己说,我却说不上来。”
慧觉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修了一辈子佛,却依然不明白我修的佛是什么,我始终蒙昧,始终愚钝,但又好像明白了小师弟为什么宁愿被废也不出家,若因受胁迫而出家,那他修的佛就不是佛,是受胁迫的怨,是与本心相悖的魔。”
“小师弟悟性高,早早就找到了他的本心大道,可我入佛门一生,临到垂死,才从迷雾中看到了一点光亮,可惜太晚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逐。”
慧觉的身体佝偻下去,每说一个字,都在耗去他的一部分气血。
禅房中众人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我虽长居西土,但外界所发之事也尽在耳闻,这两位小友在上界名声不小,前段时间为救下界旧友,连闯万花谷与阴阳阵宗,诸位此来,是为浮屠塔中的那位叶小友吧?”慧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