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拜访的这位老人,家就住在酒铺后面的大杂院里,两进的院子挤了十几户。
孙茂泉老师傅住二进东厢房,今年六十有六,早年在京城老铺天义顺做酱菜师傅,如今退休在家。
曾燕呢不会不讲礼貌地冒昧登门,提前跟老人打了招呼,提了一兜提早上市的嘎啦苹果和秋梨,傅维钧又买了两罐麦乳精。跟老师傅探讨手艺,礼不能太轻。
提起京城的酱菜,哪怕是后世的网友也都能说出六必居,曾燕呢听爷爷说,天义顺的酱菜不出名,但味道更胜一筹。
老师傅提前做了准备,从别处寻来了细长味美的早秋萝卜,提着让两个年轻人观察,“老京城甜酱萝卜用的就是这种萝卜,个头细长,水分不多不少,质地坚实,酱出的萝卜才够脆,经得起细嚼。手艺是其次,食材最重要。”
得,手艺得学,萝卜种子也要找。
曾燕呢之所以对酱菜情有独钟,是因为京城的传统酱菜极富特色,不甜不咸,爽脆可口,后世早已难觅。
天义顺早已公私合营,满脸皱纹,不苟言笑的老师傅倾囊相授,“现在给单位干活的人,包括我那大儿子都在对付,磨洋工,传给谁不是传?传给你们这些感兴趣的年轻人,这门手艺才能发扬下去。”
老人目光犀利,早就预测到传统手艺濒危的前景。
教完要点,还送了两人一大兜自己做的酱黄瓜。青翠欲滴的酱黄瓜,别说网友,连曾燕呢都好久没尝过这么正宗的酱菜。
临走时,老人欲言又止,挣扎了半晌才对傅维钧开口,“小傅,我认识你爷爷,你们全家的人品我信得过,我藏了几样东西,胡同人太杂,怕被发现,你能不能找个地方先帮我保管着,等哪一天风波平息了,我再找你拿回了。”
傅维钧和曾燕呢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师傅这是藏了啥呀?
好奇地跟着老人穿过胡同,在胡同尽头的街道办的零件厂的仓库里,从一堆旧木料下面,老人翻出苫布裹着的几样物件。
一共五块牌匾,都是京城着名老铺的匾额,用的全是上好的楠木,看落款,最早的一块还是明朝的匾额。
抚摸匾额,老人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这些都是我趁着最乱那会,偷着捡回来的,有些老字号的东家人糟了难,人已经不在了,我没别的想法,牌匾是一个老字号的脸面,人活一张脸,店也不能没有脸面。
我寻思着不能一直这么乱下去吧,等哪天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人有机会重新开店,就把牌匾还给他们,有牌子在,店的魂就在。”
傅维钧无言以对,“您老放心,老店荣光不会消失。”
这点小忙对拥有空间的曾燕呢来说不算什么,白天不好行动,两人答应半夜来拿东西。
回去的路上,傅维钧好久没有开口,快要骑到大院才低沉道:“我以前觉得你总是很紧绷,不是精神上的紧绷,是你的行为,像是抢时间一样。
你还老爱提拯救俩字,拯救大海,拯救鱼,拯救老手艺,今天我有些明白了,有些东西要是不拯救,它们就像烟云一样,很快就消散了。”
是啊,回到半个世纪之前,看似拥有了更长久的生命,曾燕呢却一刻也没闲着,时刻在跟时间赛跑。
她喜欢传统,喜欢老物件,不介意逆着时光倒着走,“人走得太快,容易把灵魂弄丢了。”这是小曾从后世带来的教训。
学习传统技艺,收获最大的是老傅。
获赠美味的酱黄瓜,曾燕呢想起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提到的一味菜。
酱黄瓜做配料,跟鸡肉同炒。梁先生提到用野鸡肉,现在野鸡不肥,现打也来不及,由小傅打掩护,曾燕呢弄了两块鸡胸肉出来。
切成丁和酱黄瓜丁一起入锅爆炒,起锅放葱段,撒麻油。鸡肉鲜嫩适合借味,酱黄瓜咸、甜的味道为鸡肉增色添香,还有麻油的酥麻,大葱的辛辣,一道菜五味俱全。
这菜适合放凉了吃,一点不失其味,更适合拿来卷饼,用网友们的话说,是高配版的老北京鸡肉卷。
鸡肉卷吃得老傅满意极了,隔周傅维钧去了研究所,他有一天开会回来得早,见曾燕呢在家,顿时来了精神,“丫头,我认识一个会做螺蛳转儿的,咱们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