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将原本想说的话憋了回去:“你从前不会瞒爹什么的,依儿长大了。你娘若是知道,该高兴坏了。
阿爹一辈子同许多人争了一个生死,分了一个输赢,自己女儿想做什么,便去做,凡事后面有爹,若是你爹不在了,也还有你大哥和二哥,阿爹信他们两个,都不会委屈了你。”
“阿爹说什么呢?”
月凉拍了拍月依的手,面上的须发皆以因为多年的劳苦而大半泛白,眼中若有所思,这一辈子有父亲交到他手上的历代先祖基业,有南诏百姓交到他手上的一统大业,他都做了。可唯独那位女子托付的这一双儿女,他心头有愧。
为了基业,早年将月鹄视若己出悉心栽培,没有理会过月腾在这寨子里受过的委屈和折辱,在外征战也无从过问过他的学问,如今凡事都做快做完,又差点为了一点可能的机会把这女儿远嫁去藏司。
纵然是一代雄主,心头的甘苦,唯有自知。
他这一世不曾可怜过自己未得一日为自己活过,一个年少时以英武而闻名的南诏王,褪去了锐气以后,竟然也会患得患失,顾此失彼,委屈求全起来。
“依儿,阿爹老了”
“阿爹没老”
“如今的阿爹,骑不了大马,拉不开大弓,也提不起弯刀了”
月凉的话里,是无尽的伤感,从刚刚月依在他面前明明含了眼泪却强忍着的时候,他便放弃了那个念头,转口说起了要月依去选自己的路。
起身有些沉重,一代雄主的末路,也是此等的无奈和感伤,走到月依的窗口,这处月家王府里观景最佳的所在。
“终究是得了些太平日子,可越是如此,越让人留恋啊”
这是月凉今夜留给月依的最后一言,那个请求他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从前的月依受了欺负巴不得早点扑到自己怀里然后诉苦,等着自己去做主。
今夜看到了月依在自己面前强忍着泪,还有听到那楚王去了东羌城里闪过了许久不见的惊喜和欢颜,彻底击垮了月凉先前那些所有说服自己可以这么狠心的理由。
不禁想来,已经做了太多由不得自己的事,那为何又让自己的女儿也来受一遍这一世做悔的苦。
在随从的搀扶下月凉缓慢地走进了自己弟弟月赫的院子,而后者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
“同依儿说了?”
“不曾”
“那便还是我大哥”
月凉哑然失笑,外人眼里他赢了所有,做了大英雄,做了那么多日后会在南诏流芳百世的事,做了时隔百年又一位被中州皇帝承认的南诏王,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一辈子是赢了所有对手的大英雄,可他却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所有的无能为力。
“刚刚得到的消息,那小楚王也要去东羌城”
月赫手持一壶茶,看着屋内自己的妻子在收拾行囊,转头对站在哪儿的兄长说道:
“天意如此,大哥又何必再拦?”
“不拦了,不过你此番去,要向木波的妹妹提亲,日后南诏的王妃,便姓木吧”
“大哥这是打算放过依儿,又把主意打到了腾儿头上”
“若是日后要坐稳这位置,这些委屈,他只能受着”
若是月依的母亲不是因为生下月依而死,那么她或许看到,月家是如何打进了白部,自己的丈夫是如何为了那张王位,将白家的满门杀尽。
成为王,除了仁善之外,也该有些狠辣。月凉未后悔过,年少时从自己弟弟的手中将王位拿了过来。
虽然曾打算将月鹄视若己出把王位还回去,可终究还是世事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