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颤颤巍巍地从石阶上走了下去,站在两人身前有些悲悯的心境,说话的声音也多了些感慨的意味:“平身吧,弟妹怎么都长出白发了?”
姜韵尚且不曾回答,杨泰就先率先说道:“我今年都早过不惑了,几根白头发也没什么稀奇,可皇兄你,怎么如此憔悴啊?”
“坐吧”
杨景攥着杨泰坐到那张石桌边上,姜韵也走进内殿亲自沏茶,从上一次见面后,两人生活的地方虽在同一处却早已是天差地别,一应器具都和从前的王府没有什么差别。
“老三造反了,借了三万北奴精骑,还有本部的五万精锐已破陈桥,这两日就该直逼长安了”
“什么!”杨泰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并非他认为杨复远不会谋反,而是他难以相信杨景会让事态走到如今的这一步。
“那皇兄今日来?”
“自然是让你出山,为朕守住长安城”杨景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望了一眼陈和让他张望几眼后方才放心地继续说来:
“老七在晋阳谋逆,直犯东都,曹蛮和宸儿都被朕打发去了东都平乱,曹蛮是朕可以亲信之人,朕早已密令他只要东都之乱他有八成把握就让宸儿回师潼关拿不到这平定晋乱的头功。所以宸儿的几万兵马,今日距长安不过二百里。宇文恭也早已奉诏以备北伐不虞之名率军在汉中河西操练屯驻。长安城里如今可战之兵马,也有十万,可用粮草足有半年。”
姜韵此时将沏好的茶端来,经过陈和跟前时,陈和又带着试探的眼神望向了杨景,杨景不曾出声,陈和自然也不敢造次去查一查这杯中的茶水是否有毒。
“拿不到头功才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感叹又何尝不是杨泰自己一生的写照,可杨泰未曾后悔过,他不习惯这样苟活的时日,他喜欢战场,也注定属于战阵杀伐,他从不曾想过自己该死于病榻之上,战死在马背上是杨泰喜欢的归宿。
因为少年时未娶到心上人的一时意气,负气远征,久不还京,可并不意味着杨泰自己不清楚皇权争夺的腥风血雨。当皇位出乎意料地落在杨景头上时,大宁却极少有人为此丧命,功劳也自该归到这位明明可以使得江山倾覆却孤身入京的楚王殿下。
“智儿和王太岳今夜已经动身离京,你若愿意,明日就奉诏巡视长安城防吧”
“好”
杨泰没有片刻的犹豫,也没有分毫回绝的意味,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好”,荆楚流民骚乱,威胁京都,是他平定,渤海高丽伙同犯边,是他领兵打到渤海王城之下让渤海王称臣纳贡,西域胡乱,也是他凿通西域,再现自前奉国势衰颓之后断绝百年的商路。鲁王杨焱谋逆,与太子杨琪祸乱长安时,又是他挺身而出护住了大宁的江山,迎回杨景。
守护大宁,对杨泰来说,也许更像是一种习惯,而非杨家人躲不开的命运。
“对了,前些时日羽儿上奏,说淮南王妃生下一子,让朕取个名字,朕觉着不妥,你是祖父,这名头还是给你来取”
杨泰此刻却推辞道:“既然淮南王是请陛下取,我哪里敢造次”侍奉在一旁的姜韵看到杨泰对杨羽仍是这番毫不在乎,心里也隐隐犯痛。楚王世子,当初在庙堂上多得先帝称赞,楚王一党拥护的人,她身为母亲又如何不知这一切并非杨羽所求,杨羽自幼饱读诗书,也算是文武全才,孜孜以求的不过是自己夫君一声夸赞。
可杨泰对杨羽,实在是有些凉薄,这不得不让姜韵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这位明面上光鲜实则私下并不得宠的王妃。杨泰此生未纳侧妃,在外人眼里和她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但姜韵自己清楚,那是楚王对楚王妃的好,而绝非自己楚王对自己这位妻子的疼爱。
“毕竟是父子,有何解不开的心结啊?”杨景这是明知故问,他当然清楚自己的侄儿心里藏了多大的仇恨,但他也希望杨羽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让它消弭。杨家人的手足相残,不得代代如此,成为千百年后的笑柄。
“陛下误会了,淮南王和臣弟,虽是父子,可都是陛下的臣子,淮南王既然上奏,那这名字,还是陛下来取妥当一些”
“好,那便叫定安吧,盼着孩子日后长大自己平安,也和你一样,替朕安定天下”
“臣妾代淮南王和定安谢陛下赐名”姜韵跪了下去,可杨泰仍是神情冷漠,毫不在意。这一夜,楚王杨泰从今日幽巷之后第一次离开了此处。
天色未亮,几道圣旨从长乐宫出发传谕天下:
“太子杨智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天策上将军杨泰统领长安九门兵马拒敌城下”
“楚王杨宸为靖威将军率军勤王”
“.......”
圣谕传出,文臣武将和长安百万生民一片沸腾,毕竟那个人重现于天日之下,站在了长安的城楼之上。
而他此生,从无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