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说完,杨宸勒马离去,还未等魏俊反应过来,便已经跃过魏家村的外的山路,直奔淞山深处,既然决意离开,那便已经怀了赴死之心,杨宸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下的累累白骨。
许是马力不够,又迷了半日的路,杨宸走了整整一日也没能走出淞山,只身投宿在了淞山之中的一家酒铺里,人们正在议论着这几日臭气熏天的那个地方,责难着楚王大败使得淞山里多了许多无辜冤魂,也议论着一家围城长安的辽王究竟能不能打进长安城。
有人说楚王死了,里里外外都说楚王已经被逼得跃下山崖,楚军全军覆没,可他们又不相信,楚王若是死了,楚军全军覆没,那这些时日在淞山里逢人便盘问一番的那些人是谁?又有人说楚王还活着,昨日刚刚传来辽王攻城时背后突然有一支军马便是楚王所率,神兵天降,解了长安之困。
对大宁的百姓而言,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不同,先帝武功赫赫,每家每户无非是多了些徭役,多交些粮税,可官府比起前朝总是好了一些,也没了强盗兵匪,算是安居乐业。当今天子仁厚,他们也便是少了些徭役,少交些税银,多了两次大赦天下,官府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草和他们并不相干,朝廷里清流得势压着勋贵一头也无关他们这些布衣百姓,他们指望着天过日子,而不能指望着天子过活。
一人坐在远处吃着两叠小菜的杨宸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些百姓如何议论着天家,虽然长安未破,但杨宸已经听明白了,在他们眼中刚刚兵败,生死不明的楚王好像只是徒有虚名,太子也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否则怎么会监国半年就让人打到了长安城下,仓皇出逃,而辽王仿佛才是位面之子,兵围长安,让老王爷都龟缩在长安城里不敢冒头。
两杯水酒下肚,穿着一身铠甲的杨宸还挨了两句话:“天子已经号令天下兵马勤王,不去长安赴国难,躲在这里喝闷酒,算什么英雄好汉,穿着一身甲就把自己当谁了?哼”
人们不会害怕一个长得秀气不输进士郎的人,也不会害怕一个年纪轻轻就故意穿着一身甲吵着要弃笔从戎的落榜书生,更不会害怕一个身边没有侍卫,手里没有刀剑的假将军。杨宸不紧不慢的吃完,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这七嘴八舌议论了一整晚的几人桌前,一脚踢翻了几人的桌子后,扔了一块银子给了老板娘。
一刻之后,杨宸拍拍手离开了酒肆,离开了身后的边地哀嚎,虽没有行走江湖,杨宸也不至蠢到留在此地夜长梦多,就着月色在淞山间赶路,什么孤魂野鬼,什么神鬼志怪,杨宸眼里,无非是一处看不清眼前路的荒山野岭。
此时赶往长安的自然是不止杨宸一人,曹蛮收到号令马不停蹄,前军已过潼关,距淞山也不过是咫尺之遥,荆州和湘王杨恒合兵一处后也是翻山越岭星夜兼程,而最初与杨宸一道距离长安最近的汉中兵马却停驻原地,按兵不动。
亲自率军和独孤涛血战一场后迎到了杨智和王太岳的宇文恭称病不出,整整十万人马,竟然不愿再与独孤涛死战一场,入京勤王,自然也是让心急如焚,想要回京共赴国难的杨智大为恼火。
可虽贵为储君,杨智却号令不动这十万人马,于公,杨智是君,宇文恭是臣;于私,宇文恭是宇文云的堂弟,杨智还该唤一声舅父,可宇文恭只是拿着杨景早有准备的圣旨和王太岳一道将杨智拦在了汉中。
汉中乃天下名郡,屯兵此处,从杀红了眼的独孤涛跟前侥幸躲过一劫的杨智无比的想念那座自幼长大,人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长安城。
一个人枯坐在汉中的城楼之上,看着独孤涛在城外的大营,杨智有些颓丧,大宁朝的太子殿下,竟然被一个乱臣贼子追了几百里,杨智只差将羞愧难当二字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殿下”
姜筠儿和高力一前一后的赶到了杨智身边,此时的姜筠儿打扮简单,也没有了太子妃往日那番风采,替杨智搭好披肩后,语气温柔的问道:“殿下是想回京了?”
“筠儿,你怎么来了?”
“王师傅和舅父来找殿下,说是有话要说,寻不到殿下”
“让他们回去吧,无非是今日说的那些,父皇让我离京的用意我怎么不清楚,可辽军势头正盛,父皇和母后都在长安,我却在此处领兵不前,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杨智神情激动,但在姜筠儿这里,他也不用再逼着自己伪装起来。
“王师傅说殿下必然会这么说,所以让臣妾带一句话给殿下”姜筠儿也在城头站到了杨智身边,随自己的夫君一道眺望着远处的叛军大营,她也许是这天底下最了解杨智的人,知道杨智自幼养尊处优,在那座人心叵测的皇城里极少见惯了人心算计尔虞我诈,却也是从未听过一次重话,从未受挫一次的人,一个在齐王府里便能因为读书得到先帝赏识,当着满朝文武说出齐王第二的皇孙,一个背靠着宇文家,仅为庶子就能将当初贵为世子的杨琪压得抬不起头来,被逼着心急如焚错漏百出的人,尊贵和骄傲是他的心性,也是他唯一的破绽与缺点。
回到长安,无非是想告诉天下人,这桩祸事,他身为太子可以平定,却也是杨景密诏宇文恭一旦有变,拥立太子在汉中号令天下兵马平乱的原因。
杨智迎风问道:“王师傅说了什么?”
姜筠儿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王师傅说殿下你现在正是气头,等气消了,不妨想想,陛下为何早早地让宇文恭将殿下拦在此处。老百姓都知道,风狂不终朝,暴雨不终夕的道理,殿下为何想不透?”
杨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问道:“后面这一句也是?”
“后面这一句是臣妾自己说的,我大宁立国以来,可不止一次有如此浩劫,殿下该相信父皇,也该相信皇叔,相信楚王,殿下如今的处境,是一步踏空,万劫不复,有的事我们今日做不到,来日呢?殿下何不想想今年自己才二十二岁?”
杨智点了点头:“是本宫糊涂了,不过筠儿还是错了一句”
“哪一句?”
“不是楚王,是本宫的七弟”杨智默默说完,一锤子砸在了汉中的城楼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晚要为大宁立万世太平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