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本欲劝阻杨宸不要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事,撇下三千骠骑,自己轻装简行,直奔定南卫,却因为杨宸一句:“本王如今的处境还能坏到哪儿去?随他们去,弹劾便弹劾,本王在阳明城里,无非是丢下半年俸禄罢了”
听闻高力之言,杨智面色沉寂下去,独自走出了殿外,那些因为原本候在连廊之中的奴婢纷纷跪在杨智所走的两旁,高力寸步不离的跟着,在走出甘露殿前接过一盏宫灯为杨智打起了灯来。
杨智没有走得太远,只是站在了甘露殿外如今改名为登云的廊桥之人,面向南疆,伸出手去接过了雪花。
“这么大的雪,路是难走了些,只希望七弟不要怪朕无情,是皇考遗诏不许他入京奔丧,他与秦王皆是朕的手足,朕总不能厚此薄彼”
“主子和楚王爷情深义重,楚王爷定不会以为是主子的意思,只是楚王爷平乱之功,却换得今日处境,只怕楚藩上下,有所怨言啦”
杨智被高力这么一提醒,倒是又记起了一件自己早已想到的事:“朕如今不能封赏楚王,但能封赏楚王妃和她腹中胎儿,去传诏,待楚王妃生下一子,即赏楚王妃布五万匹,银二十万两”
“陛下,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如今国库因为大乱,捉襟见肘,陛下若是如此厚赏楚王妃,只怕群臣非议,还有来日秦王妃若是生产,岂不是也得照着这个例子?主子或是忘了,秦王妃可是和楚王妃一样,身怀六甲,快要足月了呢”
“秦王如今尚未立功,朕给谁不给谁,是朕的家事,百官能如何?这事你让皇后去赏,用宫中私库的银子布匹,给楚王一家,再多也不算多”
“诺”
纷扬的大雪在黑夜之中为长乐宫披上了银装,杨智站在登云桥上南望,也盼着杨宸可以早一日回到定南卫,夫妻团聚。杨宸率三千骠骑南下从长安西面过城而不得入时,身为九五之尊的杨智也曾想过亲自为杨宸送行说清楚如此对他非自己的本意,而是皇考遗诏。但无奈事务繁杂分身乏术,兄弟俩只能如此失之交臂。
一场大雪,将诸多人困在了黑夜里,困在了白雪中,一身戎甲独立雪中的博雅伦心若坚冰,一介女流,亲率五万大军不出一日便破了纯阳关,固然有左右两翼大军已经断了宁军后路,有可能合围纯阳关逼得邓和为了保存实力仓促退兵之嫌,可阏氏亲自领军让北奴大军自是士气大振。
邓和毕竟是将门之后,也许面对数倍于己的北奴大军力有不逮,但是避开北奴主力,避免遭合围让大军身处险地全军覆没还是可以做到,他赌对了北奴右翼尚未围拢自己,抛弃辎重,率军八万自纯阳关退出后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向西,退到了让北奴和大宁都未想过的那个地方——阳陵。
阳陵卫所兵马不过三千,还有看押晋庶人的几百兵马,邓和率军退至阳陵山下后,一面仓促向朝廷求援,一面严阵以待,准备在此与北奴决一死战不再南退。
这是大宁立国三十年来第一次有北奴人的铁骑在阳陵这处大宁太祖皇帝安寝之地践踏,援救开平山无功反倒丢了狼骑还让纯阳关失守的邓和自知无颜面对长安父老,所以选在了这处有太祖爷和自己父亲长眠之处的阳山,想借此让八万大军背水一战,与北奴不死不休。
博雅伦的兵马将近,但没有了纯阳关外那番对阵邓和的优势,北奴深入大宁境内近三百里,又是分兵夹击,一旦有一支奇兵猛攻北奴侧翼,这十万北奴大军便可能此生再也出不了连城一步。而决意要让大宁新君定一个城下之盟的博雅伦已经不打算退兵,决意在连城之内让大宁朝廷低一头,没有什么比丢掉祖宗陵寝之地更让大宁丢脸的事,所以在阳陵所在之地决战,博雅伦心头还是有些暗自窃喜。中州武将以封狼居胥为毕生荣耀,那她一个北奴女子,一个单于阏氏在大宁开国皇帝的阳陵之上让大宁罢兵议和又是何等气魄。
兵败的邓和,率军大胜长驱直入的博雅伦,荆生,在开平山上已经是鬼门关门前的李复,坐镇长安忧心忡忡的杨智,如今被搅进局中所有人都出奇的在想那个人,那个已经从草原上消失在众人眼前的人,大宁的秦王殿下和他麾下的数万虎骑,如今究竟在何处。
杨威成了永文七年大宁这场声势浩大的北伐,北奴不顾一切南征的大战之中关键一手,博雅伦以为他之所以消失不见是为了保存实力让大宁朝廷给封赏,便是猜错,也尚有十万大军在北交由阿密达抵御,不至于让自己一无所获。而同样不知杨威是如何打算的杨智已经放弃了让兵部论罪的念头,不停地派人将自己的旨意传于杨威。
“若秦王之兵马如关勤王,驱蛮夷远我大宁疆界,遁于漠北,封天策大将军,可入京奔丧,剑履入殿,位宰辅之前”
这是杨智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的有求于杨威,可他堂堂天子,却连这份御诏能否被杨威听见也不敢明证。而大宁的百官头一次对秦王杨威毫无敌意,先帝让杨威归于凉雍的遗诏,在情形所迫的现状下,被人有意抛之脑后。
开平山下,五公主杨韫夫君,驸马都尉李鼎面色惨白落了下马,身为邢国公嫡孙,他却瘦得不成了模样。
而他的一众护卫,也是饥寒交迫,如今这座山上,尚有战马的人可不多了,李鼎的坐骑没有草料,也无力再站起来。
“少将军!”
“告诉爷爷,我,我走不动了,回了长安,勿要为难公主,和离书在家中先帝所赐的铁券盒中”
出征之前,李鼎便已经决定,自己若是战死沙场,便让李家人看到这份和离书,如此一来,公主谈不上是他李鼎之妻,不必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