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一心想做皇妃,便是有王阁老,只怕在她眼里王家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她自然不会答应”在枕边人这儿,宇文雪并不会顾忌什么,心直口快了一些。从前她和宇文松姐弟俩私下说过,宇文松以为这位镇国府的大小姐是想嫁个门当户对的,皇妃或者王妃且不论便是在长安城里少说也得是个公侯嫡子才堪堪相配。
可宇文雪却不以为然,她知道宇文嫣想嫁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人,便是当今圣上,少年情事,绝非那般轻易便可舍弃。所以宇文雪告诉了宇文松,若是宇文嫣不能被纳入东宫,她要嫁的人便一定要和自己定下婚约的楚王更尊贵。
“唉,孽缘”杨宸叹完气,宇文雪便立刻察觉了不对,将手缩回了锦被里,又抱紧了一些问道:“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可是公府出事了?”
杨宸两眼盯着榻上的顶帐叹道:“北奴国使当着满朝文武求娶宇文嫣,以此让大宁与北奴化干戈为玉帛,结秦晋之好,互为亲家,再无征伐”
“陛下答应了?”宇文雪有些不敢相信,手也从杨宸身上松开,在她眼中,当今天子其实明面上温文敦厚,实则最是隐忍不发,为了防备秦王坐大宁背上议和的骂名也要与北奴议和便是明证。所以用多年前一个弃之不要的女子换大宁十年太平,以迎盛世,并非不可。
“陛下没有答应,是宇文嫣自己入宫找母后应下了这门亲事,初定的是十五上元节完礼,只怕今日,已经出关北去了”
宇文雪没有作声,沉默了良久,对杨宸转过身来的拥抱也是不迎不拒,在这一刻,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她何尝不知是自己,让宇文嫣走到了今日的这条路上。宇文雪从未想要胜过自己的姐姐什么,两人少年时,宇文靖尚在,那时的她是公府嫡女,备受宠爱,宇文嫣都从未要与她一分高下的念头,直到宇文靖身死,宇文雪的母亲哀思太过早逝,宇文嫣成了公府大小姐,等宇文杰袭承爵位,有拥立先皇之功,改立杨智为太子选太子妃时两人才生出了嫌隙。
宇文雪还劝过宇文嫣,太子妃非太子可选,尘埃落定前,不该那般张扬,以太子储妃自居,可宇文嫣不听,还以为是宇文雪嫉妒她日后将要母仪天下,成为宇文一门的第二位皇后。反倒更加张扬想要以此让宇文雪不得痛快。宇文雪是何等的人物,早早的看明白即便这镇国公府有拥立之功,还帮着楚王平定鲁王之乱,迎回天子,但刚刚改封自己姑母为皇后,刚刚改立杨智为太子,便再让宇文嫣成为太子妃,那镇国公府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天子要贬抑北地门阀世族,若是让宇文嫣成了太子妃,岂不是又自己立起了一个树大根深的世族门阀,岂不是让先皇都暗中忌惮防备的镇国公府从此再无敌手,何况当初独孤一族也是何等风光,可当外戚势重,天子剑又怎会迟疑半分。
宇文嫣将宇文雪的提醒视作了嫉妒,将宇文雪事后的宽慰视作落井下石,与长安城里的所有人一道,都巴不得看她的笑话,看到她的声嘶力竭,落魄不堪。姐妹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宇文杰忙于朝政,疏于治家,宇文雪喜静不争,公府后宅之内宇文嫣便理所当然的成了素日里一言九鼎之人,而二房三房胆敢暗中给宇文雪使绊子,也未尝不是因为知道宇文嫣会视若无睹,甚至暗中相助。
当与楚王定下婚约的消息传来,就已注定了宇文嫣想要一分高下的结果只能是以宇文雪的得胜而去,宇文雪并未想过要如何嘲讽自己的姐姐,仍是一如既往,但她的波澜不惊又在宇文嫣的眼里成了一种无声的炫耀,一种昭然若揭的小人得志。宇文嫣看不惯宇文雪那副乞怜的模样,在她眼中,似乎每日不是读书写字便是游湖观花的宇文雪就是凭着自己伯父早逝让众人可怜而得到的一切,她不喜欢故作矜持,更不需要别人的垂怜,她想要的,只想自己去争。
可命数有常,这世间的确有人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了一切,而那些苦于追逐也难望项背的眼里,那镇定如常的背影,的确像是对自己所有辛苦努力的一种讽刺,这的确会令人发癫发狂,让人心化为洪水猛兽将自己冲垮。
沉默良久后,宇文雪在锦被之中掉下了眼泪,尽管没有哭出声音,但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杨宸臂膀的时候,还是让杨宸心里也有所动容,王庭苦寒,北奴野蛮,何况那个小单于如今才不过十岁出头,宇文嫣便是贵为北奴阏氏,自幼在长安的公府长大,享尽人生富贵,在那无人可以依靠仰仗的王庭该如何自处,他们两人都不敢想象。
杨宸毕竟不是宇文家的人,所以对宇文嫣的远嫁并没有那么感同身受,若是北奴求娶杨婉,只怕杨宸会上奏请杨智无论如何也不要应下,若是北奴要再起刀兵,他仍愿率军北去勤王,两国太平系在女子裙摆之上,的确可耻又可笑。
“王爷,臣妾写封信给叔父和松哥儿,王爷让可靠的人替臣妾送过去可好?”
“好,你写好了交给韩芳,他知道交给谁带去”
春雨窸窸窣窣,屋檐上滑落的雨滴声不绝于耳,杨宸又一次睡着之后,眼睛红肿再无睡意的楚王妃披上了杨宸那件披风,独自点烛提笔落字,两封书信写毕,又听闻窗外雨声有感,落了几字在纸上:“南国新春雨,北境旧佳人,可是风涛雪虐?可是寻草寒窗?可怜异乡物态与人殊,唯有来年东风旧相识。遥知湖上一尊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不得音律,不对平仄,但一夜无眠的楚王妃,已经看见了遥遥万里的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