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雪面不改色的狼吞虎咽起来,没有自幼牢记在心的那些用饭时的规矩,她宇文雪可以在宫里,王府里,公府之中恪守那些贵女唯恐失了端庄让人耻笑的规矩,也可以在军中和自己的夫君一样吃苦,这是她宇文雪从前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所以尽管腹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尽管口中被粗糙的油盐折磨得已经失去了味觉,她还是忍了过来,甚至心里有些许的满足。
比起宇文雪,小婵才更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府小姐,勉强应付两口后,等宇文雪用完饭菜便匆匆将碗筷收走,在帐外吐得一干二净才好受一些。
宇文雪从前只是听王府中的人说起过自己的夫君在军中是什么模样,别人口中的楚王殿下和王府中的楚王的殿下更像是不同的人,虽贵为王妃,此刻的宇文雪却为病倒的杨宸亲自擦起了脸,收拾起了榻子被褥,打理了桌案,又将沉重的铠甲挂回架上。杨宸的长雷剑她摸过,但如今杨宸用的这杆蟒首银枪,她见过,是自己的阿爷破蜀时从蜀王府里得来的,因为先帝也想要这杆前朝名枪,蟒首银枪也就被藏在了公府里,连宇文雪也只浅浅见过几次。
年少的她记得,这枪是自己阿爷的心头好,只有自己的爹爹和阿爷在公府里方才能使,至于是为何让她记到今日,还得是当年在公府里被珍藏的银枪突然被取来舞了一个大早,宇文莽对站在一旁呆呆看着的宇文雪说了一句:“这枪没有阿爷的‘小观音’金贵,不要了”
宇文雪记得,自己的阿爷顶着一头白发舞完枪以后气喘吁吁的样子,也记得就是那一日阿爷入了宫,这蟒首银枪便再也不曾在公府之中出现过,没有想过去寻找,也没有人敢打听。在那个夜晚里,在宫里用完晚膳回到府中乘凉的宇文莽没有再让自己的孙女给自己读标榜他镇国公功绩的《广武荡寇志》,而是对失去父亲的宇文雪说道:“小观音别怕,就是阿爷不在了,我宇文家的小观音也会有人护着了”
宇文雪已经记不得自阿爷薨逝后,还有谁唤过她因为年少体弱而取的乳名“观音”如今杨宸困卧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又见到这件旧物,睹物思人的悲伤不经意间涌上心头,以宇文雪的聪慧,不难猜到当初是镇国公府献上了这杆珍藏多年的前奉蜀王旧物,而自己的阿爷低着头向先帝为自己求下了一桩与天家的婚约,保自己一生荣华平安。
银枪在她的视线里微微模糊,宇文雪急忙取出了帕子拭去眼泪,却隐隐听到后面有沙哑的声音传来:“雪儿”
惊喜地回过头去,正是杨宸醒来抬起了手臂指着她,等她跑过去时,杨宸已经自己双手在榻上支了起来。
“王爷”
“本王又睡了多久?”
宇文雪又气又笑:“王爷这哪里是睡着了,王爷这是晕倒了,给臣妾吓着了”
“本王还能骑马,上阵杀敌,死不了”杨宸的话没说完,宇文雪的手指已经将他的嘴封住,从前并不迷信鬼神预言之说的她此刻一本正经地连连“呸”了几声。
“王爷不许胡说,太医已经说了,王爷这病不轻,得静养,臣妾今日来,就是带王爷回去”宇文雪将杨宸搀了起来,心照不宣,她也知道杨宸想做什么,夫妻之间,倒也没有忌讳太多。
尽管杨宸已经费尽气力站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半个身子靠在了宇文雪的身上,他眉头紧锁,但比白日时少了些许忧心:“退兵?死了这么多人,用了这么多银子,他田齐都没认输本王就退兵,日后还怎么让月腾和木波俯首帖耳?”
“臣妾不是和王爷商量,陛下已经命关内侯杨誉和驸马爷李鼎带着问罪的圣旨在赶来军中的路上,锦衣卫指挥同知方羹要奉诏带王爷入京问罪,若是王爷将自己的亲军交到关内侯和驸马手中,王爷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兵马只怕要有覆亡之祸。”
坐回榻上的杨宸如遭雷击一般愣了片刻,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这是谁传来的消息?”
“是陈和,父皇驾崩前,为陈和留了一支人马,乃是从前齐王府的旧部,父皇让陈和离开长安后便听命于殿下”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道催命符,让杨宸此刻的心搅在一处,也不知是疼,还是憋屈得慌。
“怎么会呢?陛下要我入京问罪?”
宇文雪将披风为杨宸搭上,一脸肃色的说道:“朝廷削藩,东南有海寇,西北有北奴,黄教和西域,只有王爷这里太平无事,自然是先从王爷开始。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心狠,朝夕之间,便夺了王爷的兵权,还有这请君入瓮举动,入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罪王爷,臣妾也不知陛下何以如此薄待王爷”
“不会的”杨宸怔怔的自言自语道:“陛下不会如此对本王的”
“从前的太子殿下定然不会这样对王爷,可如今皇兄是天子,巍巍皇权,怎会容得下功无可封,位高权重掌兵十余万的王爷。臣妾和赵大人商议了一番,王爷如今这病断然受不得这千里迢迢的颠簸,趁他们未至,王爷与臣妾先暂避海州养疾,阳明城里徐师傅会拖住他们几日,等他们来军中,赵大人也自有法子绊住他们的手脚,一来一回,少说得要一月的时间,王爷趁此养疾,若是入京,在御前问清楚,为何要这样对王爷”
宇文雪斩钉截铁的说完,计划是滴水不漏,安置也是天衣无缝,如今求胜不得,退又不甘,可没有其他的选择交给杨宸。
“不,若真是如此,本王不会躲的,入京问罪便问罪,陛下要削藩立威,从我杨宸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本王不可以负陛下”
“本王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问罪的圣旨,锦衣卫要上枷锁也好,镣铐也罢,本王受着。但他们一日未到,本王就在这儿多等一日,一个廓部,还真能要了本王的性命不成?”
“王爷!”
“不必说了,你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军国大计,岂容你置喙!”杨宸怒气冲冲,看向宇文雪的眼神里,竟然也多了一分不寒而栗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