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杨景一手调教出来的帝王,杨智知道自己的九弟此举是让百官以为他贪慕钱财,并借此向他发难,有自污声名之嫌,可他不能点破杨宁的心思,只是默默在回给杨宁的密奏中又多加了一句“东川之夷尽皆悍勇,弟,当谨慎用兵,需自保重。待蜀中之乱安定,朕即礼部准备太妃杭氏,入蜀之事”太妃的杭氏入蜀的事,因为杨婉的婚事未成,在京中耽搁,也已经快一年了。有了儿子,杭氏也不用像先帝的其他妃嫔一道,常伴在青灯古佛之畔了。
一份份的折子里,杨智总是在最恰当之处,留下自己的痕迹,杨智没能坚持曾经心中默默立下的志向,要做一位比自己父皇更勤政的皇帝,但他的确有这份心智,不仅仅成为一位垂拱而治天下的守成之君。
宫钟响起时,是在提醒杨智到了该起身更衣,准备上朝,所以高力进殿轻唤一声“主子”时,从龙床之上醒来的却不是杨智,而是杨宸。
杨宸睡眼惺忪的拍着隐隐作痛的头,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是一片明黄,心里一惊,便推开帘帐跳下了龙床。
高力瞠目结舌地看着杨宸从龙床上跳了下来,惊惧地喊道:“楚王,殿下”
“这?”杨宸急着解释了起来:“陛下昨夜非不让本王走,陛下睡着时,本王,本王记得是坐在这儿的,这醉酒,真该死!”
就在杨宸以为自己醉酒犯了大错时,杨智从批阅的奏折的偏殿走到了寝殿门前,向杨宸说道:“什么醉酒该死,是朕念你守在榻边一夜,怕你伤着身子,赶紧洗洗,随朕上朝去”
天子亲自出京郊迎,还亲披龙袍御寒,又同床而眠,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伺候起身,这每一件事记在史册之中都会让人五内震惊的圣恩浩荡,却在杨宸入京的短短一日之内,齐齐发生在了这长安城内。
而更大的殊荣,还在其后,今日从甘露殿往奉天殿上朝的天子銮驾之后,高力为杨宸准备了轿子,可杨智登上御辇后却转身向杨宸唤道:“上来,上朝前,朕叮嘱你几句”
杨宸只是微微迟疑便应了一声“诺”,全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是一片怀疑的目光。在銮驾的马车中坐定,随着高力一声:“起驾!”
銮驾开始缓缓移动,摇摇晃晃里,杨智看着没睡醒一般的杨宸笑道:“朕昨夜梦到了从前,和老三老四一道打架,又是你和老六挡在了朕的前头,被揍了一个鼻青脸肿”
“这些是臣弟该做的事”
“不要这么拘谨”杨智的笑让杨宸也缓缓放下戒备,随即他便说道:“军国大计诸事,你尚不熟悉,朕若是不问你,你便不要回话,免得让那帮御史言官抓到你的错处,明白么?”
“臣弟明白”
杨智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昨日说的那些话可能吓着你了,朕刚刚登基时也被吓到了,看着那些奏折总以为我大宁离亡国灭族之危也就近在眼前,可多听几日就习惯了。你想想,咱们大宁这么多的州城郡县,这么多的百姓,每日送来的,也就几十道报忧的折子,河西往来西域的商路畅行无阻,江南的东琉浪人不敢劫掠咱们的商船,长河两岸又都是丰收,这又何尝不是上苍垂怜,不忍见我大宁百姓受苦?听到报忧的真话,也总比听到报喜的假话好,你说是不是?”
“臣弟谨记陛下教诲”杨宸恭恭敬敬地向杨智行了礼,举起的右手又被杨智亲手按了下来:“朕说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要这般端着,今日之后,这大宁的江山,你的肩上也要为朕担着一些,若有万斤重,你怕么?”
杨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杨智,斩钉截铁地回道:“臣弟,万死不辞!”可说完这话,他也犹豫着打算向杨智坦白自己的身份:“陛下,臣弟有件事,已经想了许久,想等着有朝一日回京了亲自禀告陛下”
“哦,什么事?”
“其实臣弟,臣弟的母后”
杨智攥紧了杨宸有些湿漉漉的手掌,打断了杨宸的话:“想去看母后了?不急,父皇停了好几年的上林苑秋猎演武,咱们今年得办得热闹一些,不能让那帮混账以为朕和父皇一样好说话,就肆无忌惮的劫掠我大宁百姓。到时母后和皇后也该从兴庆宫回京了,咱们做儿子的,见母后,是不是该备些礼物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里,杨宸隐隐体会到了一番不同的滋味,心里未曾想好如何开口,也怕真告诉杨智之后,今日这番兄友弟恭的亲近便会荡然无存。他杨宸不能没有母后,可也舍不得一位自幼一道长大,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行事端正,总会将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先分他一半的哥哥。
“别想了,你的秉性,怎么会记住这些事,朕给你备下了,到时随朕一道送给母后就是”
两人在銮驾之中的话没有让外人听见,也无人敢听见,到时銮驾之中能听到奉天殿前一阵又一阵的:“诸臣入殿!”
銮驾终于停住,杨宸自永文五年那次回到京师之后,又一次满心踌躇的站在了奉天殿外,杨智看出了杨宸透出的慌乱,宽慰地喊道:“他们都进殿了,你随朕走这头”
奉天殿内,文武诸臣一百零八人各自按着尊卑井然有序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文臣之列,依旧是王太岳和宇文杰位列第一,而武臣之中,则是以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邢国公李定,还有执掌羽林卫的护国公曹评位列第一,其后则是如今因为辽逆牵累,只得了奉天威化将军一个虚衔的定国公邓通。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站在奉天殿当中的人,和永文五年时,已经多有不同了。
“楚王殿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