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没有听到祝三还说了别进去三个字,在众人的疑目之中,带着亲军走进了村子,可没走几步,一股熟悉的的腐臭味道就让人泛起一阵恶心。杨宸把青晓缝给自己又添了香料浸润总是可以提神的丝绢从铠甲中取了出来,遮住了口鼻,在手持火把的侍卫们护卫下,走进了散发着恶臭的屋子。
不用推开门,杨宸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当士卒推开门时,还有让他心里横生出了一股戾气。
整个屋子,是堆满的死尸,北奴人骗了邓耀,他们的确盯上了杨宸这支突如其来的人马不假,但并非立功心切才埋伏着打算大干一场,而是因为他们早已将那些劫掠的金银珠宝还有人丁都押在了此地,一时间来不及带走,而此地离连城太近,就算他们能赢,一旦连城的兵马出动,他们仍旧要丢掉大半东西。
当知道未能得手时,慌不择路的他们开始将从南边挟持来的百姓赶进这样的屋子里,打算一劳永逸,免得这些宁人帮着杨宸的骑军对付自己。而这些刚刚死去的宁人之下,是更早以前死在此处,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骸。
杨宸看了一眼,也听到了自己身后的动静,去疾跑来了,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慌乱地指了指对面那间院子,吞吞吐吐的说:“王爷,对面,对面还有连着好几间屋子,都是女子的尸体,小孩儿被扔进了水井里”
去年那场祸乱京师的大乱之中,为杨复远助阵的三万北奴精骑也是这般劫掠京郊,当时的杨宸还亲自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一个被蛮子欺辱,不堪受辱后自戕的却衣不蔽体的烈女子身上。
但这一次,他的披风不够,也盖不住那些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的大宁女儿的满腔恨意,走出院外的他看到了自己麾下的儿郎眼中的怨恨之意,也看到了在路口被绑着的那些北奴妇孺。
拖着疲累,他走到这帮北奴妇孺的跟前,从这些人的眼里,杨宸没有看到摇尾乞怜,甚至一丝的害怕。
“啊!”
杨宸弯下腰抓住了一个北奴妇人的手,掌心里,是多年开弓引箭的褶子:“杀了几个宁人?”
“哈哈哈”这女子没怕杨宸,还癫狂的笑道:“他们喊你王爷,你就是那个大宁的楚王吧,草原上说你有狐狸的狡诈,还有狼的狠辣,你为什么不猜猜?”
“嗯?”杨宸怒了,他这辈子极少把刀剑对准女人,但这一次,他将女人的手掌按在地上,亲自刺下了一柄短刀,将那手掌刺穿。
邓耀和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杨宸这样发狂,只听得杨宸向前一刻还诡诈嬉笑,但这一刻面色惊恐生了害怕的妇人逼问道:“本王问你!杀了几个人?”
“你们宁人像绵羊一样温顺,当然是一次杀一群!”
长雷剑出鞘后,妇人倒在了地上,杨宸踩在血泊里,身后一个跟着父母来到大宁劫掠年纪也不过六七岁的北奴孩子埋在妇人的身上哭喊着:“阿妈”见母亲气息已绝,又转头过来向杨宸嘶吼着:“你叫什么名字?等我长大,我要找你报仇!”
“狗崽子,王爷,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畜生的女儿也是畜生,宰了他们吧”
杨宸拦住了跃跃欲试的邓耀,盯着那孩子的眼睛的缓缓说道:“草原上有规矩,不可以杀没有车轮高的孩子,但你的父母杀了我们宁人,大宁有句话叫杀人偿命,今日我杀了他们,也不怕你来日寻仇”
杨宸没有和一个孩子过不去,但也自然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他们:“把这些孩子带上,日后送去桥山服苦役,村子里死在北奴刀下的冤魂,给他们一个体面吧”
“诺!”
这一夜,杨宸住在这处惨死了数百大宁百姓的村子里,披风搭在身上,潦草的在坑上过了一夜。
破了的窗户外朔风阵阵,屋子的内外甲士上百,他听不见长安城庙堂上对他大有再起兵戈架势的议论,也不知那座恢宏的帝都里,又对自己暗藏了多少敌意和杀机。噩梦惊醒,一头大汗的他心如平潮。
回长安求援的赵祁杳无音讯,传令河东河北的罗义也未遣人通禀,三营将士在长安道的北疆爬冰卧雪和北奴人厮杀的情形如何,他在连城脚下,也看不清楚。
房中的灯火已灭,燥热的炕头让杨宸心里乱得不成样子,搭上披风后,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去疾和邓耀也尚未醒来,杨宸没有惊扰和自己一样疲惫的两人,只是一个人走到了院子里。
不偏不倚,飘落的雪花落下,渐渐起势,纷纷扬扬。
“父皇,儿臣该怎么办?”
杨宸从未如此束手无策过,在他的对面那处昏暗的草原上,那个无声无息的敌人好像算准了他的每一条退敌之策,让他都不得不离开纯阳关亲自督战,大宁的边军们,似乎只是因为不能跑,否则会比难逃的百姓逃得更快。
独立在雪夜之中,像当初受了委屈就喜欢在宫中淋雨一般,杨宸抬头看着只有雪花撒下恶夜空,任由雪花落在瘦削的脸颊上,落在眼睛闭上的双眼前,冰冰凉凉,颇为醒脑。
这场大雪,像极了当初杨宸不得入京奔丧,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南疆的那场百官大雪,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宸儿”
杨宸猛然的睁开双眼时,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眼中,让他不得不连连揉着眼睛,雪落在楚王的肩头,还有身后的血色披风上。
“父皇!”
“快离开这儿”
“嗯?”
杨宸停在原地,又一次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了热气腾腾的炕头上,而去疾和邓耀没有在堂屋的桌案上趴着,而是和自己同榻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