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臣妾昨夜让去疾在岸边买的茶,王爷不妨向河道之上瞧瞧?”
杨宸侧目望去,并未看到什么异常:“看什么?”
“臣妾这些时日查过,运河之上,每日往返漕船少说也有千余,大宁商络之盛,比起广武元年定国之时,早已是十倍不止。可朝廷每岁收到的茶盐税,一年少过一年,除却江南官场贪墨,士绅各自照应。仍是有些银子不知去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治人以兵戈刀剑不如治人以规矩方圆,王爷此番南下,比起彻查税案,整肃官场,更该想想,如何给江南道的士绅官员们立个规矩,让那些本该交给朝廷的银子,不要随着这些四通八达的漕船,消失在五湖四海间。”
宇文雪一本正经地说着,本该老老实实听着的杨宸却没有那番一本正经,颇为肉麻地夸赞道:“看来本王这次没带赵祁,带自己的王妃倒是带对了?要不以后你随本王出征,既然有帐前谋士,那再设一个帐后军师也无不可啊”
“还有,以先帝之智,江南税案至今日,先帝不可能没有察觉,可先帝不曾严查此事,王爷不觉得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杨宸把自己腰上的玉带整理了一番后,伸手去取了盛放在案上的一个果子:“无非是没有触到父皇的逆鳞,不是人人都像本王,稍稍做些事,不是被父皇禁足就是被褫夺兵权的。”
“臣妾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可离江南越近,越不觉是此道理,先帝让吴王殿下就藩,督造水师,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却从未经过兵部的账册,四家有兵权的王府,先帝都是让王爷和几位皇兄自己想法子。先帝不整肃江南税案之积弊,除了要给吴王殿下一个机会,也是要给江南之地的士绅们一个机会,若是事事严查,何来今日江南商旅之盛,但最重要的一点,没在此处。”
“那是什么?”
本该是从宫里带给吴王府的果子在杨宸的手里被短刀削好,立刻递给了宇文雪,可宇文雪却没有接过,而是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了起来:
“前人栽树后人收,后人收了莫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陛下要寻大治,朝廷府库势必不充,朝廷之财历来皆是取之于民,陛下不愿苦天下百姓,那就只有取之于商。江南商旅大盛之日,朝廷府库不充,所以王爷来了。王爷要做的,三年之计,便是借彻查税案,为朝廷筹措银两,便是四五百万两之巨,交付朝廷,过此困厄时节,算是胜了此任。三年后,江南山野烂漫,物产丰饶之时,朝廷再遣御史,再行此举。十年之计,便是臣妾刚刚说的,王爷给江南立个规矩,朝廷每岁赋税充盈,若不是什么大灾之年,也不必时时遣使江南。”
听着此言,杨宸在原地呆了片刻,宇文雪的话不无道理,江南在朝廷眼中究竟是什么,江南的百姓又是什么,不过是一堆等着长熟的稻草,稻熟之日,朝廷让像自己一样的镰刀而来割走就是。
今日让自己来,无非是大宁朝在此之前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第一次做刀很难,割少了,有人不满,割多了,坏了苗子。何况没有自己这位顶着天子御弟的楚王殿下亲自前来,总有人要阳奉阴违,朝中也总有人要悄悄保全。
两人说话时,李平安把阿图领着走到了船头来。
“见过王爷,见过娘娘”
小半年不见,阿图比从前又高了许多,只是身子已经看着单薄,一身铠甲也并不贴身。杨宸看着阿图一边毫无知觉的臂膀,有些心疼。
举起自己手里削好的那个果子,轻声问道:“接得住么?”
“嗯”
阿图一个劲的点着头。
“拿去,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一路你师父是不是苛待你了?”
一口把从未见过的果子塞进嘴里的阿图脸上并未露出惊喜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嫌弃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难吃?”
“你个没福气的,这是西域使臣年前送到宫里的,陛下让本王带去平海卫赏给吴王。”
“可这不好吃啊?吴王殿下会喜欢么?”
李平安在一旁可被这句话给惊到了,天子赏赐之物,所少人求而不得,怎么会有喜欢和不喜欢的说法。
宇文雪从未因为阿图和木今安情同姐弟而对阿图有所疏离过,相反,她这个救过自己夫君性命的孩子,是打心眼里的疼惜。只是阿图如今大了一些,懂了一些心照不宣的事,理所当然的站在木今安的那头,而总是对她的疼惜之举刻意回避。
已是如此,宇文雪都从未有过半分的怨怼。
阿图一句不懂事的话,却让杨宸拿出的尊长的气派,语重心长地教道:“阿图,有些东西,不该拿好不好吃,喜不喜欢来论的,陛下赏给吴王殿下,我给你,都是一份情义,你可明白?”
“王爷,阿图还小,不懂这些道理,说这些是不是还早了一点?”宇文雪在一旁为阿图开脱道。
但杨宸却是一脸认真,让阿图自以为做了天大的错失一般。
“有些道理,有人到了七老八十都不懂,早些知道,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