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夜,姜楷其实已经便衣入京,亲自落笔交代了自己的妹妹,要在后宫之外为自己分担稍许,好让前朝之上,他担的罪过轻些,姜楷听闻因为自己兵败而天子一病不起时,还连夜派快马去江南诏回杨宸时,最初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下令班师之兵马行军慢些,但没过多久,他就像是回心转意了一般,改令三军快马加鞭回京。
最后未等进入横岭关,便匆匆撇下大军,带着姜家近从,星夜驰骋赶回长安,直到听姜家的耳目传来楚王在江南遇刺,留在金陵养疾难归时,而天子的身体也不知是被哪位太医妙手回春,渐渐康健,他才放下心来,好好的歇了一夜,但又未等归于京师,东都密报杨宸和宇文雪已经离开东都不日归京的消息又送到了姜楷之处。
逼得德国公这位败兵之将又一次跃马扬鞭紧赶慢赶才终于回了长安,连夜密函入宫还不忘提醒自己的妹妹:
“上疾之初,何诏楚王归京师?江南路远,楚王置事于不顾,直归长安,何为其心乎?今上苍垂怜,上身形渐愈,然,若为雷霆非常之际,楚王归京,后与皇子,该置于何地乎?.....”
姜筠不是一个蠢笨不堪之人,所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多太深她也一清二楚,自己的兄长为何一次返京之路要看楚王殿下的行踪而折腾,楚王又到底是为什么,要在江南之地演一出瞒天过海,连近侍随从都不带,只领着宇文雪就回了长安。
长安以北,有楚王百战的精锐旧部,长安城中,国子监祭酒,户部尚书,兵部左侍郎,长安府尹,九城兵马司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姜楷的这封信,姜筠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便是浅浅睡下,也被噩梦惊醒。
其实那本不是噩梦,只是她久久未眠时的一番臆想,她想到了广武二十五年的那个夜晚,在一场惊心动魄之后,奉天殿里群臣拥戴杨景的场面,那是当初他年纪尚幼,只能从自己兄长那儿听来的场面:
“陛下病重命人监国时,朝中齐王和楚世子还争得不可开交,身后也各有其人,可今日一看,朝中哪里有什么楚党”
“那哥哥你呢?没有站在羽哥哥的身后么?”
“我们姜家势弱,我这个中郎将也是因为姑姑是楚王妃才捡来的,我当然是站在楚世子的身后啦”
姜筠没有追究真假,但从后面听说先帝兵围长乐宫只有完颜巫一人守着宫门不开,自己的哥哥在永文一朝平步青云,自己也成了太子妃时,她也能辨出真假。
所以昨夜那场梦里,从江南紧赶慢赶回到长安的杨宸成为她梦境中兵围长乐宫的人,她本没有与杨宸争什么的心思,若她一辈子是太子妃,她还是可以做那位善解人意的皇嫂,还是那位可以与杨宸打趣的嫂嫂,但可惜如今,姜筠已贵为皇后,更是皇长子的母亲。
她不可能对这位才入京半年,就大有让群臣以为楚王乃天朝实储的藩王,再有任何不曾提防的心思。杨宸因为领了急诏,唯恐京师生变赶回长安的好意,在此时当朝国母的眼里,只是野心的展露无遗。
姜筠异样的目光让杨宸微微有些不适应,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后,更未见过对自己竟然这般敌视的嫂嫂。
“楚王千岁,江南路远,回来得,也是快了些”
一声冰冷的“楚王千岁”让杨宸险些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之人,还是那位成为太子妃后会在入宫时给自己这个弟弟带些点心,时常看望的嫂嫂么,还是那位站在终南山的道观里,撮合自己和王妃的皇嫂么?
“陛下急诏,臣弟不敢耽搁”
“还好陛下这身子骨好了,不然楚王殿下来了,本宫和叡儿,是不是该到宫门前出迎啊?”
“皇嫂这是何意?”
“本宫是何意?楚王殿下的心里,莫非没数么?楚王殿下是去金陵看来日的王府了吧,此行如何?比起长安的王府,如何?”
姜筠咄咄逼人,她虽不像宇文雪一样熟读经史子集,但也知道人当藏志内敛,有些话,一辈子不能说出暴露了自己。可她却说了,还是故意在甘露殿前说的,他不想再让杨智将立储之事糊弄过去,更不能让杨宸装聋作哑就光明正大的在长安城里把亲藩变为实储。
她要直言不讳的告诉杨智,自己知道他病重前那一刻召回杨宸的用意,但是也顺便提醒一下当朝的天子,他有弟弟,但更有妻儿。弟弟和妻儿孰轻孰重,常情即可度之。她也想借此警告杨宸,不要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若是识趣,自请离京就藩便好。
杨宸还未来得及说话,木今安就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但是与寻常不同,在她走出的同时,羽林卫们都垂首不敢正视。
“臣弟,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智穿着龙袍,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他本以为杨宸在殿外与姜筠相谈一番,能够让自己出来施恩时,可以有个台阶下,但不承想自己看到的,是跪地的姜筠愤愤不平,站在原地的杨宸颇为委屈。
所以原本还如常的脚步在踏出殿门时,渐渐就变得缓慢,直至停在了原地。
“陛下!兄长领军兵败,酿成大祸,还使陛下为此忧心,伤及龙体,险至江山有变。臣妾愧为中宫,还请陛下收了臣妾的皇后宝册,中宫大印,以平天下,鼎沸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