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昌宁。
清晨的薄雾未散,偶有行人路过巷口,青石地砖像是下了场雨一般有些潮湿。远处的山巅上白雪皑皑,常年不化,像是永恒存在似的一抹白。
一辆马车出了桐夏长巷转而来到了白石长街上,一直向东而行。云野同云泽二人骑马在马车左右相行,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不过,压着刀的云野倒是有些不耐烦,脸色微微阴沉。
“这么早,狗都还没起床。”云野说着伸手活动了下筋骨。
云泽立刻侧目看了他一眼。
粗俗。
车帘微动,恰巧露出里面坐着的人的一角月白色衣袍,上面绣着水波暗纹。那人修长洁净的手指上戴着玄白色的戒指,墨色长发皆束了起来,只一支天青色的玉冠戴着,双目清明如水,容姿脱尘如仙。
忽地,一阵马蹄声急促奔来,没有停下之势,且来人不少。
“护好大人!”
云野一声令下,飞身拔刀挡在马车前,杀意冲冲盯紧侧方来人。
马儿高跃,怒声嘶吼。
一匹黑色大马骤然停在马车前,吐着热气,后面接二连三停下一队带着兵器的人马。
云野持刀,看见那马背上坐着一个黑色锦衣男子,银色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那面具之下目光凌厉如剑,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周身带着些许血腥气。
云野见过这个人——温家新任家主。
刀并未收起,反而对准了那人。
“尔等冲撞帝师,论罪当罚!”
黑马踢了一下,嘘嘘喘着。那马背上的男人黑色锦衣勾勒出有力宽大的身形,薄唇微微勾起,无形的威压散开,面具之下,又不知是怎样的一张脸。
男人视线越过云野看向后方的马车,声音低沉,不紧不慢道:“原是帝师大人,失敬。”
头未低下分毫,眼中却是带着放肆,浑然傲慢。
马车中的人伸手挑开车帘,露出月白色的衣袍和玄白色的戒指,视线同那马背上的男人交汇,无声碰撞。
一黑一白,极为分明。
空相臣目光平静看了一眼那马背上戴着面具的男人,银色的面具遮掩那人几乎全部的表情和容貌,余光注意到对方戴着黑色皮具手套。
放下车帘,马车继续行驶。
云野不善地看了那男人几眼,骑马护在空相臣的马车后面。
后方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一队人马似乎是往城南温家去了。
“大人,不过温家新任家主而已,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得了这个位子,竟然能对您不敬。”云野在车旁气愤道。
“当今世家里谁不知温氏新主杀兄废弟,名声在外。当了家主一年便开始打压其他世家,吞并势力,不择手段,如今东南钱氏和秦氏以及东边伏仓一带皆被收入温家地盘。”
云泽默默听着,开口道:“听说温家因家主之位死伤不少人,此人戴着面具示人便是因为在那时脸上因刀伤留下了长疤。”
云野轻哼道:“你知道的也不少,那刀伤从上而下从左到右,一整张脸都是,当真难看得很。”
这人不仅长得丑,连名字都难听晦气。
温,温祭。
空相臣静静坐着,眉眼微垂,蒙上了一层阴影。
温氏新主。
他双手交叠,微微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眼底浮现出一丝寒意。
*
威严朝堂之上,百官纷纷低语,时不时有人看向人群中那白衣帝师身上。
“如此荒唐!这是第六日圣君罢朝!何曾有过!”
“社稷民生怎么能如此儿戏!君上糊涂!唉……”
“眼下南部四郡骤现虫灾,民不聊生,世家争执不休,宗门占地为霸,都是紧要之事啊!”
“君上眼下在何处?!”
虽是这么问,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圣君如今恐怕还在后宫那位夫人床上尚未起身,吟诗作乐,颓靡不起。
先后亡故后,圣君一直未再立后,后宫中不知何时冒出这么一位槿芫夫人,听闻是一身媚骨天成,眼波流转皆是风流。
圣君宠幸多年,予给予求,为博红颜一笑视宫中奴婢如草芥,动辄打杀。去年在宫中大兴土木,只为给这位槿芫夫人建一座可供玩乐的寝宫,名为长乐宫。只是奇怪的是,盛宠多年,这位夫人却未有子嗣。
殿前侍官高声道:“今陛下尊体不适,特命由帝师大人代为理政,无需上奏!”
那些大臣有的脸上愠怒,有的唉声叹息,有的神色未变,可每个人都看向了殿前的空相臣。
空相大人,乃是大邺国唯一的丞相和帝师。
空相臣抬眸,抬手行礼,一身矜贵。
“臣,领命。”
*
虽是已经开了春,这天气仍旧没有真正暖和起来。殿外的人站了许久,手脚僵硬,听到殿内出声传唤,立刻低头走了进去。
殿内热气氤氲,碳火极暖,刺绣的丝绸幕帘在四周大片挂着,浮云纱遮掩住温池中的景象,却遮不住阵阵传来的呻吟喘息和激荡的水声。
侍女站在不远处,低头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由激烈转为平缓,水声未止,春色无边。
这般情况,在这宫中已是常有。
浮云纱后传来莺莺细语,娇俏勾人,淫词浪语露骨而大胆,里面的男人低笑着,迎合着女人的动作,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和餍足。
许久之后,侍女听传才小心翼翼走进去,服侍着里面的人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物。
女人面带春光,身姿妖娆,皮肤如白玉一般嫩滑,热气还未在身上散去,头发微湿贴在脸上,越发增添了几分诱人之色。
“夫人。”侍女小心翼翼捧上盛着药汁的玉碗,不敢抬头。
女人冷冷看着那药汁,眼眸里多出几分阴毒。
忽地,她看向面前的侍女。
“你替本宫喝了吧。”
“夫人……夫人!奴婢不能……奴婢该死!这药奴婢……”那侍女端着药立刻跪在地上,药汁洒了几滴出来。
女人顿时变了脸色,满是不耐烦,看着那侍女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嫌恶。
“不喝?”女人绕着手指低低轻笑,“那就去死好了呀。”
侍女脸色一白,顿时没了血色。
长乐宫的宫人换得最是勤快,可从来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奴婢的命而已,贱如蝼蚁,谁又会在乎。
他们的圣君,更不会在意这些人的出现和消失。
*
阿落同沈景遥、清逸、燕无归去了闻人后人现居住的地方,九巍山里的洛丘谷。九巍山地方难找,山路重重,好在他们几人认路的本事在子霄谷练得极好。
箫瑜换了一身常服,腰侧仍然戴着佩剑,“少……”
“嗯?”南弋侧目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爷。”
南弋抬着下巴摸了摸脸上的面皮,微微胡茬的手感让她很是满意,她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转动着手中的琉璃佛珠,一身华贵锦绣衣衫,腰间坠着一串玉环,束发用的是银质镶宝石法冠,手上戴着墨玉扳指,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不紧不慢进了昌宁城。
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这是个有些钱的脾气不耐烦的爷,长得……甚是普通。
南弋看着异洲皇城,倒是觉得新奇。和盛京安都截然不同。此处建筑几乎都以暗色为主,墙面大多以墨青色颜料绘制着大同小异的菱形相接图纹,高楼鲜少,零星分布,飞檐如飞燕直冲天空,像极了一道勾刺和一轮弯月。
人们衣着奇特,许多人上皆戴着发布,发布颜色只有黑、青、蓝三种,上面没有任何刺绣图纹,只是在布尾挂着不同的银饰。同女人一样,男人左侧耳垂也有耳洞,戴着小巧的银环。
长街长,人来人往,生意不断。
唐氏商行门口,早就有人早早等着,终于看到一队人马到了门口,那掌柜的立刻迎了上去。
“爷可算是来了!”
掌柜的蓄着短胡,面相却是年轻,穿着一身长衫,上前就给刚下马的南弋行了礼。身后的几个伙计也跟着行礼。
南弋摆摆手,大步进了商行,“虚的就免了,上些酒菜,爷要用饭!”
箫瑜和章久跟在后面,余光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同那掌柜的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属下参见少主!”
南弋看着半跪在地上行羽麟卫礼的掌柜,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眼底透露些冷意。
“我大哥派你在此处提前防布势力和暗线,现在你把你若知道的,一五一十尽数告诉我。”
那掌柜的点头应道:“是!”
唐氏商行是为了遮掩耳目而存在,在各种商业营生上同慕氏几乎全无往来,甚至还有竞争。由此,从未有人怀疑过唐氏商行和慕氏商行的关系。
根据商行里羽麟卫收集的消息,赤月宗在八九年前出现在雷楚洲,宗门里都是女子,起初只是不起眼的小宗门而已,不过三两年时间,门派中人越来越多,虽是在江湖宗门中时有出现,可行踪隐蔽,竟无人见过赤月宗主的模样,连那些传闻都不知真假。
赤血宗的蛊虫交易也是近几年才有,而且只在鬼市出现过,难以追查,而且如何找到途径购买也是个疑问。掌柜的提及,或许和鬼市之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