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在下要是还骗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沈熠急忙道,“对了,敢问老婆婆贵姓?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商贩和伙计们一口水喝?近来的天气也太热了。”
“老婆子庄稼人一个,哪有什么贵姓?”老婆婆道,“你们要是想喝水,院子里有口井,旁边有水桶和木瓢,你们自己打着喝就行。瞎老婆子穷日子过惯了,也没什么茶水招待你们。”
“那就谢过老婆婆了。”老婆婆虽然没说自己姓什么,但沈熠也没在意,反而朝她抱拳施了一礼,这才吩咐沈德良去打水,又取了几块木炭,吊起小铁锅,向老婆婆讨了一根燃着的柴火,在一旁的大树下烧起水来。刚打上来的井水虽然清凉解渴,但容易喝坏肚子,万一这些护院等下肚子不舒服了,那可会影响到他今天的行程。
趁着水开的间隙,沈熠让玄封从马车上取下食盒;芸儿则清洗了一遍石桌椅,将食盒中的水果和冰酪等取了出来,摆在石桌上,这才将赵云溪扶下了马车。
这个食盒是沈熠参考前世看过的冰鉴所做的“木质冰箱”,整体以黄花梨木制成,口大、底小,呈方斗形;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两侧有铜环,便于搬运;箱口覆有两块对拼的红木盖板,板上镂有钱形方孔;箱内挂锡,底有小孔。两块盖板中的一块固定在箱口上,另一块则是活板。每当暑热来临,可将活板取下,在箱内放入冰块,并将时新瓜果或饮料置于冰上,以便随时取用。由于有锡的保护,冰水也不容易侵蚀木质箱体,反而能从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不多时,水便烧开了。沈德良又厚着脸皮,跟老婆婆借了几只粗口大碗,跟这些护院们喝起了大碗茶。芸儿又将冰箱中的食物分了一些给他们,此举倒让这些粗犷的汉子有些动容。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用剩下的开水将碗洗干净,这才还给了老婆婆。或许正是由于这一举动,老婆婆竟然出了院门,毫无意外地走道石桌旁,与沈熠攀谈起来。
“沈老板,瞎老婆子姓黎。”黎婆婆叹息了一声道,“沈老板方才问老婆子村里的粮食为何搁在地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就拿老婆子来说,老头子走得早,儿子儿媳不在家,老婆子又老又瞎,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的小阳村,除了瞎老婆子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能喘气的了。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村里老是少人,朝廷也不派个人来管管。”
“黎婆婆,这好端端的,村里怎么会少人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仔细说说吗?”听到黎婆婆的话,沈熠感觉他这一趟来对了。他前天刚得知博古行在买卖人口,今天又听到小阳村一直在少人,若是有人现在告诉他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关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沈老板不是粮食商贩吗,怎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按说只有官府才有资格问这种事吧!”黎婆婆警觉地道,“莫非沈老板根本不是什么商贩,而是官府来暗访的人?”
沈熠顿时有些语塞,他没想到黎婆婆竟会问他这种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得赵云溪及时解围道:“这位婆婆,我家夫君生来就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人,一旦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就忍不住追问。为了这事,我也跟他吵过好几次了,可他就是不听。”
“夫君?难道沈老板真的是商贩?”黎婆婆“看向”沈熠的方向,不敢肯定地道。在她的认知中,官府的人出门办差是不会带女眷的,心里刚升起的一点疑惑又被打消了。
“黎婆婆,在下真的是商贩!”沈熠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除了想收购一批粮食外,还想与贵村签订一笔生意。可进村以后才发现村里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才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只要沈老板不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就放心了。”黎婆婆点了点头,突然冷笑一声道,“也罢,反正瞎老婆子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算沈老板真的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沈老板不怕麻烦,瞎老婆子就跟你说道说道。”
“黎婆婆放心,在下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即使沾上麻烦,也有的是地方躲。”沈熠道。
黎婆婆微一思索,觉得沈熠之言倒也有些道理,于是不再迟疑,详细地将小阳村半年来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沈熠听完之后,只觉得此事处处偷着诡异。
半年前,即圣历开文十年正月。一天中午,小阳村里来了两名衙役,称县里有一批房屋亟待翻修,需要一批有经验的匠人。由于小阳村离县城比较近,村民来往也比较方便,故而知县老爷专门要求小杨村的的匠人能够优先报名,而且县里给的工钱也会非常丰厚。
长期以来,农村的百姓们实现自给自足,除了尽心侍弄地里的庄稼和畜养家禽家畜之外,他们多少也都学了一些技艺以改善生活,这在小农经济极其兴盛的圣朝是很常见的事。因此,当村民们听说县里有这种“好事”的时候,立马纷纷报名,只一天便走了四十余位青壮汉子。
十天之后,衙役又回来了,称县里近来参与翻修工作的人太多,一日三餐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因此,希望村里能有二十名左右的妇女到县里帮忙做饭,以解决燃眉之急。由于此时正值窝冬的季节,地里也没什么活儿要忙,一些妇女便跟着衙役走了。
开文九年正月月末,去县里的那些匠人和妇女不约而同地给各自的老人寄回了二两银子,同时让衙役捎话,说是县里的工作还没做完,暂时就不回来了。彼时的老人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哪还会有什么不满,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能够挣得更多的银子以补贴家用。而衙役离开村子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有经验的匠人和半钢做饭的妇女。
到了开文十年二月,去县里的那些人却只寄回了一两银子,而衙役捎的话也没什么变化。一些老人对于少了一两银子的事提出质疑,衙役表示这是他们的儿子儿媳故意少给的,原因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已经在城里定居了,少的那些钱都用来租房了。这些老人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虽然有些狐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儿子儿媳在城里也要生活,多留点钱总是好的。同样的,衙役离开的时候,又从村子里带走了一些人。这样一来,村里就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到了开文十年三月,这些老人只收到了儿子儿媳寄回来的五钱银子,衙役捎回来的话也大为不同,原来儿子儿媳说要将孙子孙女接到城里去生活,故而又留下了五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