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此前从贺新口中听说魏城的为人后,也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魏城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由科甲正途当上一方知县的,就算他再怎么喜好钻营,应该还是有一些读书人的底线在的。可刚才听到魏城不要钱一般的奉承话后,他当时就惊呆了。
见到这样的知县,赵云溪一时间有些无语,很是不自然地道了一声“免礼”,随后求助般地看向沈熠。她以前也只是在话本上看到过那种卑躬屈膝、逢迎权贵的马屁精,像魏城这样的活例子,却还是破天荒地头一次见。
沈熠虽然也很反感魏城的为人,却也不得不为赵云溪解围,再加上他也想借机暗示一下魏城,不要只专心嘴上功夫,于是主动接话道:“魏知县果然才思敏捷,一出口便妙语连语,夸得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魏知县是否有兴趣听听。”
这话一出,正要上前见礼的云家众人都有些尴尬的收住脚步,硬生生地停在原地。尽管他们都知道沈熠此举不合礼法,可他们却不敢有什么怨言。一来是介意沈熠与魏城的身份,二来是不明白沈熠和赵云溪此行的真正目的,担心一个不留意便酿成大祸。
“那是自然,还请沈爵爷赐教。”魏城热情地道。此刻的他心情大好,只道自己刚才的话正中沈熠下怀,这才引得沈熠愿意进一步与他交谈,根本没想太多。
赵云溪虽然也不知沈熠为何会突然提起要给魏城讲故事,但她毕竟了解沈熠,知道沈熠绝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于是冲贺新摇了摇头,示意贺新不要阻拦沈熠。
收到赵云溪的暗示,贺新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熠的失礼之举定然会引得云家众人不喜,即便云家众人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指不定会怎样议论呢。可现在赵云溪已经默认了这件事,他也不好再劝。
“赐教不敢当,只当是闲聊罢了。”沈熠假笑了两声,随后悠悠地讲述道,“上古之时,有一个叫作‘齐国’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相国,名叫‘邹忌’。这个邹忌身长八尺有余,且形貌昳丽,是齐国很罕见的美男子。
有一天早晨,他穿戴整齐后,自恋地照了照镜子,对他的妻子道:‘我与城北的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妻子与邹忌本就是夫妻一体,故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美极了,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
城北的徐公是齐国上下公认的最美的男子,邹忌不相信自己比徐公美,于是又对他的小妾道:‘我和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小妾本就地位低下,必须依靠身为一家之主的邹忌才能生活得更好,故而回答道:‘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当然是您更美啊。’
第二天,有一位客人来拜访邹忌。谈话间,邹忌对客人道:‘我和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客人因为要请邹忌帮忙,故而奉承地道:‘徐公当然不如您美啊。’
又过了一天,徐公亲自上门拜访邹忌。邹忌仔细地端详着徐公,深感自己不如徐公美丽;偷偷地照了照镜子后,更加觉得自己与徐公相差甚远。
晚上睡觉时,邹忌又想起了妻子、小妾与客人对他雷同的评价以及自己扪心自问的评价,深刻地反思道:‘我的妻子认为我美,是因为她偏爱我;我的小妾认为我美,是因为他惧怕我;我的客人称赞我美,是因为他有事相求于我。’
魏知县,我们可是头一次见面,按理说只需要正常的寒暄就好了,可你却这般恭维我,很难让我不将你与故事中的客人联系到一起,你觉得呢?”
沈熠所讲的这个故事取自他前世学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前半部分,主要是为了引出“我的客人称赞我美,是因为他有事相求于我”这个结论,以提醒魏城为官当踏实做事,不要将加官进爵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故而省去了原文的后半部分。当然,这也不是因为他自命清高,不需要别人的奉承,而是因为这个魏城奉承得太过火了,令他感到生理不适,这才借故事中的客人讽刺了一番。
魏城毕竟是读过书的,再加上沈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哪能不明白沈熠的意思,于是讪讪地道:“沈爵爷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魏知县言重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随意听听就好,不必太过介意。”沈熠假意客套道。他不知道魏城是不是真的能改变这种媚上的习惯,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教训魏城。像刚才那种借故事暗示魏城的事,已经是很冒昧的事了。若他真的再做得过分一些,只怕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云家众人见沈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于是迎上前来,依次向沈熠和赵云溪见礼。令沈熠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云家当代家主云滨,即云昭训母家的亲哥哥。云家身为当地大族,向来无比重视礼节和规矩。在得知家里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后,云滨绝不可能不亲自出面迎接,除非他遇到了意外或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贺新此时也发现了端倪,环顾四周后,仍不见云滨的身影。他冷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云家家主何在?沈爵爷和公主殿下驾临,云滨为何不亲自出门迎接?”
云家众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将与魏城相熟的云旭推了出来,让他回答贺新的问题,甚至是接受贺新随时有可能降下来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