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安离开后,云梨走下台阶,亲自邀淳于澜一起用膳。
席间,小凤凰一直打听爹爹的近况,婢女发觉云梨有意避着淳于澜,于是寻了个由头让嬷嬷把小凤凰先领了出去,独留二人叙话。
“三军休战,天下太平,夫人似乎不欢喜的模样。”淳于澜用帕子抿了抿唇,轻声细语道。
云梨无心再进食,命人撤了饭菜,上了清茶,这才回说:“我看姑娘的神情,似乎也担着心事。”
淳于澜淡笑:“天下即将迎来安稳河山,澜儿自是欢喜。”
“泌城虽属韩氏,却距沈家的邯山堡更近。”
云梨盯着她忽而开口,淳于澜心中微颤,却不明白她为何说起这些,只是捧着茶盅掩饰。
“淳于氏避于世外的这些年,虽不参与纷争,可仍旧过得很艰难罢?”
“夫人的意思,澜儿不明白。”
云梨捏住她的袖摆,轻声道:“宝花罗精美柔软,缝补起来必是极费心思。我曾经与她人缝补过衣裳,对布料也有些微了解,这样精美的丝织品缝补起来恐怕要花费近半个月的时间。而淳于公主宁愿缝补也不愿再买,想必其中定有隐情了。”
淳于澜的脸色微微发红,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云梨捏住的袖摆。
宝花罗极难缝补不错,可绣娘们织补得天衣无缝,她实在不知云梨是怎么看出来的。
淳于澜攥着帕子道:“淳于氏表面虽是颐朝先帝亲封的诸侯,可实际上的确清苦不堪。
此次父亲虽未明说遣澜儿去泌城的原因,可我大约也能猜到,无非是谋得了哪个权贵,要将澜儿嫁过去罢了,就像我的两个姐姐一样。”
“是权贵,还是沈家?”云梨清冷的字眼如冰锥凿在她的心口。
淳于澜眼中盈着泪花,“如今天下都要太平,父亲何苦去攀附沈家?澜儿也不想嫁什么权贵,更不想去泌城那个火坑。”
“你当真不想去泌城?”
“不想,澜儿愿意留在这里。”
“淳于姑娘当真与他人不同,战乱时,你铆足了劲要往泌城走,要往你口口声声说的火坑里跳;如今要休战了,你反而要留在这里了?”
淳于澜抬头看她,眼中惊疑不定,人人都说云梨温柔似水,弱质纤纤,是最良善纯粹的。
可眼前这个矜贵自持的女子眼中,盛着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与漠然。
这几日的平淡相处下来,让她几欲忘却第二次见到云梨时,她正是满脸鲜血的模样,她杀过人,怎么可能是弱质纤纤的女子。
云梨望着她充满疑虑的眼神,启唇在她耳边缓缓道:“天下太平,你最先想到的该是回家。”
是回家安稳过日子,而不是继续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另有所图。
看到淳于澜明显慌乱的神色,云梨起身道:“既然淳于姑娘想留在朝都,便依姑娘所愿。”
说完,扬声叫来廖安。
廖安不知何时已然回来,此刻他应声而入,身后还跟了一众武艺高强的护卫。
淳于澜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澜儿是想回家的,可是路途遥远,澜儿很怕再次遇到黑店里那样的恶人。”
云梨道:“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位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子,我曾吃了不少苦头。
在我们抵达朝都后不久,我便遣人放出信鸽去泌城打探过了。小小的南方城镇,却有不少北方口音的商客频繁往来于邯山堡与淳于氏的邸舍。
沈临佑拿下北方水路时,收编了不少伏家的士兵同行。你千算万算,漏掉了这个细节是吗?”
淳于澜急道:“我真的不知情,父亲只叫我去泌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梨不再说话,护卫立时将淳于澜押住。
她惊得大喝:“我是淳于氏的小公主,你们不能动我!”
“颐朝先帝封的诸侯,乱世十三年,早已不复存在。当今世人肯尊称你们一声诸侯王、小公主,无非是看在你们一直不曾参与各军纷争的面子上罢了。”
“那你要对我做什么?严刑逼供吗?听闻你也是经历过酷刑的人,你怎能如此心狠?”
“那自然不会,”云梨言辞和婉:“只是让姑娘在朝都多住一段时日罢了。”
“你要软禁我?你……人人都说你温良善惠,你怎会是这样狠心冷血的人?”
闻言,云梨忽而生出一股时过境迁之感,只是她没有往日的惶恐与惧怕,更多的是沉着与冷静。
她俯视着淳于澜,言语虽轻,却声声入耳:“十年乱世教会我一个道理,只有心狠,方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