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璎珞一手执剑,一手摸黑翻找着火折:“黑灯瞎火地,你在我帐中做什么?但凡你答应得再晚半拍,我这一剑可就刺过来了。”
“是……殿帅的剑,一向快得很。”顾渊干笑了两声,解释着,“我刚开完军议,和信叔、良臣、鹏举互相交换了下,又做了次推演。我都累得要死,信叔却还是逮着我不放,非要将金军所有可能的反击都算到……所以才来你这里,想躲躲清净。”
“哦?胜算几何?”说话间赵璎珞点燃了帐中蜡烛,只见顾渊半躺半坐,靠在床上。他没有披甲,看上去确实已是筋疲力尽。
“金军依然可以不败,不过当没有全胜之机了……”
他说着闭上眼,甚至还偏了偏头,似乎是想躲开黑暗中耀眼的火烛。
“顾王爷既然累了,便在我这里歇一歇吧……”看着他那副样子,赵璎珞想了想,又道,“我叫人去准备晚膳。”
“不必,也没有胃口。”顾渊摆了摆手,“你给自己弄点吃的,我看着你吃完便走。”
赵璎珞耸耸肩,自己将一身鳞甲卸下,也似乎卸下了满身的肃杀之气。
片刻后,果然有亲卫送来晚膳,只不过军中清苦,即便她贵为顺德帝姬、未来的靖北王妃,却也只有两块饼子,几片酱肉和一壶浊酒。
赵璎珞厮杀了大半日,这时早已饥肠辘辘,她给顾渊倒上一杯,便不去管她,自顾自地吃起来。
帐中空气再度安静,幽暗的烛火摇曳着,映得赵璎珞的脸庞忽明忽暗。
她的鬓角,几缕憔悴的长发微微翘起,也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
看着这副样子,顾渊心念一动,探身上前,将那一缕有些俏皮的发梢,给挂到她耳后。
“怎么了?”
赵璎珞停下手中筷子,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你的头发乱了。”
顾渊说着,顿了片刻,终于流露出些许笑意,这一次,他的笑容是温暖的。
“——突然想起,汴京倾覆那日,凤凰渡口、楼船夜雪,我是不是也这样,捋过璎珞你的头发?”
听着顾渊忽然提起往事,赵璎珞不自觉地理了理自己额角垂下的长发。她看着顾渊的眼睛,只见深邃之中映射着火焰,让她根本猜不透,这位心思深沉的大宋靖北王想要说些什么……
“是……”最后,她仔细想了想,轻笑一声,“那时候,我只道是不知哪里钻出来个轻佻狂徒,要不是看着你手里有些百战精兵,我应该会当场将那爪子给砍下来吧……”
她说得虽然吓人,可声音却是温和而又柔软,似乎整个人又都回到了曾经的记忆里。
“那时候,你还不是顾王爷,我也不是赵殿帅;那时候,你在那场大雪里说,要将这破碎山河一点点、一件件拼凑回来。一字一句,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烛火。”
“一晃六年了啊……”顾渊看着她,默默地饮了口酒,笑着感慨:“是啊,那时候,咱们除了百来溃兵和空洞的热血,其实一无所。最开始我想,咱们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将这乾坤翻转过来。只是没有想到,六年之后,咱们便能带着这成千上万的汉家儿郎,再入燕云。璎珞,来此一世,我们总算是没有辜负……”
他沉默半晌,忽然开口:“璎珞,明日决战,你来坐镇大营可好?”
赵璎珞听了,微微摇了摇头,她似乎是早已料到顾渊的打算,默默地又给他添上杯酒,而后端起酒杯,看着酒中倒映的烛火,缓缓道:“六年前那个晚上,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记得周围全是火,新宋门下、汴京城头、甚至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周老教头死前与我说,他要等我,重整山河,复此国仇。你我来此一世,终于走到今日,如何这最后一战,要让我在后面做一个看客?”
“山河破碎,赵宋天家,唯有璎珞你拔剑而起。你已做得足够好,无愧天地万民,又哪里会是一个看客?”
顾渊握住她的手,这位尊贵的大宋帝姬,本该光洁的手指、掌心早已满是刀茧。
可他面前的女人却轻轻将手从他的掌控中抽了出来,眼中带着骄傲的笑意:“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场复仇与复兴之战,你会愿意缺席么……顾王爷可还记得,当年你我相约,要在燕京城头,煮酒赏灯!”
说罢,她盯着他的眼睛,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