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悦兮睡了几个小时的安稳觉。安稳的原因,不是没发生什么事,而且,所有的事,都被归二妹处理了。
一离开医院,廖介文就把廖悦兮的行踪,报告了狄云。狄云被廖悦兮影响得失去了理智,他必须要抓到廖悦兮。知道廖悦兮去了归安堂,他派了几拨人去抓廖悦兮,但每一拨人,不等靠近归安堂,要么被挂到树上。要么被车撞了,甚至好好地走着,突然就摔倒,断了腿。更好笑的,是一个保镖手中的刀突然掉了,恰好插穿了一个同伙的脚面。
总之,先后派出所有的保镖,到天亮时,回来三十来个伤员。
狄云几乎疯了,更令他害怕的事情出现了——口罩男给他打进来的五十亿的账,根本没有进账,突然间就消失了。他又根本没有口罩男的联系方式,叔叔狄家富,仍然联系不上。这就意味着,从父亲手中要出来的两个亿,变成公司送给了廖家。从区家借出来的两个亿,真正地成为了他的负债。
归一开车把廖悦兮送到陵园,就在安葬爷爷的公墓附近,一百多个众安安保公司的保安,封锁了半个山头。但是,没有人阻拦她,她可以步行,到达爷爷的墓碑。
赵旭东给爷爷设计的环境,很静谧很幽雅,松柏环绕。廖悦兮站在台阶上,就能清晰地听到松柏圈中传来的声音——
我,赵旭东,以廖昌河老师学生的身份,廖昌河爷爷曾经的孙女婿的身份,在爷爷的忌日上焚香以告。
一听到“曾经的孙女婿”这句话,廖悦兮鼻子酸得想掉泪。离开了家人,她就能够分明地感受到赵旭东的好,以及自己对赵旭东的情。
——老师教我以学识,润我以品德。学生不敢自傲,但足可告慰老师。
廖悦兮之前只把赵旭东当作一个复员军人,应该是归入“粗人”的类别中的,但事实上,廖悦兮发现,自己和他相比,就没有一个方面胜过他,哪怕是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方面,仅就知识而言,赵旭东都未必输于她,遑论实践。
——学生军旅九年,四方杀敌,扬我国威,卫我边疆,流血牺牲,军人本职——
四年,就成为堂堂虎帅,岂止可以告慰老师。如果说,爷爷一生中有可骄傲,这个学生,一定是他老人家的骄傲。四叔家有个儿子廖介辉,仅仅升到排级,为猛虎军服务过一次,就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廖悦兮惭愧得要命,只因为爷爷,这个威风八面,举世瞩目的虎帅,就在自己面前低下了高昂了的头……
——爷爷寄我以厚望,托我以孙女,本望复兴廖氏,壮大家族。可叹旭东,卫国有力,振家无方。时至今日,集团蛰伏,人才凋零。情感渐疏,仇恨日增。族人敌视,悦兮离心。未成砥柱,反为障碍。每思之,日则煎熬,夜则悔恨——
听到“悦兮离心”四个字,廖悦兮的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爷爷临终时,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做出两根手指的动作,寄情甚深,无法闭眼,当时的爷爷,真的是,被赵旭东催眠了吗?
——为拒旭东,悦兮寸断愁肠,抛尽眼泪;族人日添新恨,养成戾气。冷落、嘲讽、诬陷、排挤,挖墙角、戴帽子,无所不用其极;买凶刺杀、嫁祸于人,逼迫悦兮,连累岳亲,手段尽施而不得。旭东非敢以此成怨,实则无以报恩而自惭——
曾经,廖悦兮也以为赵旭东就是母亲说的“扫把星”,是自己痛苦的根源。回想当初,赵旭东在廖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殚精竭虑,想帮助自己,想振兴廖家,可谓恩人。可廖家却恩将仇报,视他为最大的敌人。廖悦兮心痛不已,后悔无及。
——所幸今日,悦兮志坚,以族为亲,或有他日,果振廖氏;旭东战战,未敢侮之,尚留清白,可向人矜。
“未敢侮之”四个字,像一把刀,刺进廖悦兮心中,疼得无法忍受。只有赵旭东一人,在努力地维护自己的清誉,维护自己的清白。其他男的,都是垂涎欲滴,虎视眈眈。
——是以,旭东谨以三叩首,谢罪陵前。——
一谢罪:未扬爷爷之德。北晋人谓我乡巴佬、臭乞丐,捡垃圾,食余粒。
二谢罪:未遂爷爷遗志。廖氏集团土崩瓦解,廖氏家族分崩离析。
三谢罪:未伴悦兮终生。始时为我痛不欲生,迄今因我虚度一年。
这是赵旭东的悔过,廖悦兮不敢相信这是虚假的,字字血,声声泪,绝对是真情流露,而非虚情假意。可是,可是——的确是自己选择了抛弃赵旭东,虽然没能向他明说,但以他的聪明,料到了。
——此去,不可常临倾诉,天下浮云,可作老师遗容;山河声动,当为爷爷叮咛。
不肖生,无为婿赵旭东,此祭。
廖悦兮知道他结束了,悄无声息地下退,躲避进松柏中,她避免见面,害怕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破坏了这几天的坚定意志。
突然,一声炮响,顷刻,一百杆枪,枪口向天,发射出白色的、黑色的礼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在天空中上升,又坠落。覆盖了整个陵园。
空中传来轰响,两架直升机,飞临山头,投下长长的黑色字幅:一是“廖昌河老师千古遗风”;一是“廖昌河爷爷永垂不朽”。十几架无人机紧承其后,把无数白花,洒落在陵园中。
廖悦兮暗暗祝祷,爷爷,您安息吧,这是一个最大家族世子的真情祭祀,这是一个了不起英雄的崇高致敬,天下,有几个人能享受到这种悼念?爷爷,您可以满足了。
好久,赵旭东才走下来,边走边回头。
就在廖悦兮紧张的时候,赵旭东停下脚步:“悦兮,你来了?”
廖悦兮尴尬地走了出来,赵旭东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盯着那片伤痕,还没有凝结,有明显的淤青和破掉皮的鲜红。
廖悦兮知道什么也瞒不了她,就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赵旭东点点头:“我不会干涉你的事——”
“不会干涉?你为什么不干涉?”廖悦兮心中忽然响起一个愤愤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用什么来抵抗这种不由自主的情感呢?她慌了,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赵旭东,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家?”
“我害你们家?没有吧?”赵旭东莫名其妙。
“哼——知道你就不会承认——”廖悦兮把这种情感稳住,“你使用一些卑鄙手段,让我的家人变得可怕、凶恶,让我们家内斗,终于把廖氏集团整垮了。还想让我感激你,投入你的怀抱。赵旭东,我承认你手段高明,我们廖家,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为什么不把这种手段,用在敌人身上,而要用在我的身上?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吧,好吗?”她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悦兮——”赵旭东发现了她的异常,“你怎么了?”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这是他对她最关心的动作。但被廖悦兮躲开了。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祸害廖家,是对爷爷有什么不满意吗?”
“住口,廖悦兮!”赵旭东的声音并不高,但威严十足,廖悦兮怔住了。
“我知道你变了,是心变了!我不强求你。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侮辱我!我是军人,是最骄傲的军人。你不需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无中生有,极尽诋毁。而且,是在爷爷的灵前,是在我最敬爱人的灵前。你除了是爷爷的孙女,你为他做过什么? 你觉得你侮辱的只是我吗?你把爷爷也侮辱了!你敢对着爷爷的陵墓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祸害了你廖家?我敢发誓,我赵旭东,对爷爷有过半点不尊敬,就让那一百杆枪里的子弹,都打进我的胸膛。我对你廖家,要是有过半点祸害之意,就让四杆狙击枪,把我打成肉泥。廖悦兮,你敢对着爷爷发誓吗,你对爷爷,没有半点怀疑,没有半分埋怨,尽了一个孙女的孝道,你给她的陵墓,烧过一根香,添过一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