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说:“着急下车给忘啦呗。”
闫晓梦说:“好吧不打扰你啦,你慢慢来吧。”退出草堆,听司机在背后嘀咕:“别看人长得乖,黑灯瞎火地照样吓得死人。老天,屎都吓缩回去了。”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闫晓梦走到货车旁,把耳朵贴在货厢板上。里面的鼾声此起彼伏。想到那个梦境,不禁发了呆:那个梦说明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他能上哪儿去?他上哪儿去会舍得不带上自己吗?真是神经病,尽想不着边际的事!
她轻轻地拍打货厢板,又爱又怜地说:“两头猪,被人拖到屠宰场宰了都不知道的。”
精神上的紧张一旦卸空,闫晓梦才有知觉发现身边大自然的神奇。
她走上桥东张西望。
四周群山蕴藏在黑色的朦胧里,桥下湖水格外静谧,深灰色云雾漂浮其中,天上不现星不现月,上上下下安静得出奇,连草丛里的虫子也仿佛屏住了呼吸。眼前景观,模糊深沉,神秘诡异。
“好美啊,美得有点邪乎,好像天地间就我一个有生命。”闫晓梦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她晃晃脑袋,捏捏胳膊。“在这万籁寂静的时候,说话声音不能大,脚步要放轻,不敢咳嗽打喷嚏,唯恐惊了山上的怪,水下的妖。老天,这种美感好恐怖啊。”
桥很长。走过桥,她停下来回头望。1688像块黑色积木原地不动。显然,司机还在草堆里奋发图强。想起刚才对司机的冲撞,她忍不住笑了,轻说:“蹲那么久,也不怕肠子掉出来。”
这时,对面陡坡之巅亮起了灯光,有辆车开下来啦。两盏雪亮的车灯仿佛圆月,从半空中徐徐降落。
闫晓梦被眼前这番美景惊呆。一恍惚,竟觉得远处那连绵不绝的模模糊糊的山峦,就像正在缓慢蠕动的龙身,那雪亮的车灯就像龙的眼睛。“哇——巨龙从天而降啊。”
一时间,她豪情万丈,手舞足蹈地想作诗啦。可是,她像个激动万分的哑巴,挤眉弄眼咿呀半天硬没弄出一串整词。
闫晓梦不喜欢诗。从小到大,只做过一首诗。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她上初一的时候。学校要举办诗歌朗诵比赛,老师觉得她活泼,形象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这个任务硬派给她,要她一天之内务必完成一首原创诗歌参赛。偏偏她对写诗一窍不通,又不敢跟老师说不,只好回家关自己半日,把头皮都抓出血了,才把小诗写完。
小诗是这样的:一把芝麻飞上天,祖国新歌万万千,要问祖国哪里好,人民吃饱又穿?。
没想到这首蹩脚诗居然得了一个二等奖,不仅上了学校黑板报,学校的小喇叭还连续播了好几遍。当时喜得她路都快不会走了,逢人就吹,“有这首小诗垫底,什么样的诗我全能对付!”那腔调拿得跟李玉和一样准,全然不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成家立业后,正赶上改革开放,她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快速致富上,对学诗作诗,那是绝对没耐心压根没兴趣。
这会儿,激动得不行了,很想象那些出口成章的诗人们一样,小眼一闭,小脖一扬,小脑袋一晃,小诗就从嘴巴里稀里哗啦往外喷涌,小心情就得到很舒服的宣泄。可她不行,腹中诗货奇缺,即使倒立也倒不出两粒文词。胸中激情澎湃,憋着难受,一着急,索性来个弓箭步,脸面朝天,双手圈在嘴边,发出了音域悠长的大叫:“噢——噢——噢。”
不管效果怎样,总算让着急上火的热情找到出口,没憋出个好歹。
如果从桥底角度往上看,她那样子,很像一只在风高夜黑中登高而歌的怪獣,不人不狼,美感绝无,怵人有加。
空旷寂静的地界,顿时噢声四起,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