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冲笑了,哟哟哟,这小红丸,怎么敢的啊?还真是道反天罡了。
毫无阻滞地抬手移开苗刀,一个臭屁的刀花过后,刀身上的血华链了满地,发出“滋滋”声,如汤沃雪,留下深痕。
李嗣冲将苗刀往后一抛,精准无误插入缇骑腰间刀鞘,对着何肆双手摩挲,带着几分商榷意味地笑道:“能否给个面子?放了我身后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
何肆本就无心计较这些,脖子上的伤口在移开刀刃之时便已愈合,半点儿不见疤痕,此刻心里在意的还是头顶那只八哥。
看着何肆一脸无谓的样子,李嗣冲摆摆手,示意身后几个缇骑离去。
就在几人如蒙大赦之时,李嗣冲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回仪銮司后还了马匹,褪了锦衣,缴了佩刀蒺藜,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看到,以后也不要叫我再看到你们。”
有人觉得李嗣冲胳膊肘向外拐,却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踢上铁板了,顿时卖惨叫屈,“李头,我等不过职责所在,纵然履职不力,也罪不至此啊!”
李嗣冲转过身来,冷笑着抬手指天,高声道:“装什么无辜?你们几个耳窍都打开,听清楚了,头上飞得那位,乃是我大离王朝的一等侯兼云骑尉,超品公侯,爵号‘翀举’,方才见到侯爷的英武之姿,都没少动歪心吧,常道是不知者不罪,你们几个真个不罪吗?还有脸鸣冤叫屈?捡回一条狗命,已是侥天之幸,还不快滚!”
几人闻言面色煞白,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再言语,纷纷策马离去。
李嗣冲转头在看何肆。
何肆却是抬头盯着么凤追捕八哥。
李嗣冲带着几分讨好笑道:“能不能再给个面子,这八哥也别管了行吗?”
何肆还是没说话,却不是刚才那意思了。
李嗣冲轻声道:“别去招惹那东西,权当是暗中潜藏的那些家伙一样,不过蝇营鼠窥,你当它不存在,就不难受了,它现在自身难保,自然也不会碍你眼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先别和它计较了,行不?”
何肆放下头颅,看着李嗣冲,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不认识我你听我说这多啊?”李嗣冲笑道,“咱见过的啊,这么快就忘了吗?”
何肆顿了顿,小声道:“可能忘了,记得的就见过一次。”
李嗣冲笑了笑,“那没忘,就那一次。”
继而他又带着几分泼赖地说道:“虽说咱俩还不甚相熟,但是我这人走到哪儿都不缺面儿,想来在你这儿也不例外。”
何肆幽幽看着李嗣冲,沉默片刻,拉着曲滢就走。
李嗣冲站在原地,片刻后忽然笑了,笑得得意。
庾元童向前几一步,说道:“就非得证明他还有些心识绪余?”
李嗣冲不无炫耀道:“那不显得我李某人有面儿吗?”
庾元童倍感无趣,说道:“我走了。”
李嗣冲连声挽留道:“别啊,最烦你这种吊胃口的人了,话说一半,就这么走了啊?撂那小子不管了?”
庾元童无奈道:“人你也看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好不了也死不了,该回去复命了。”
李嗣冲问道:“既然疾在心火,你一目了然,我不信你真束手无策。”
庾元童直言道:“或可一试,不过陛下说要再看看。”
都搬出陈含玉了,李嗣冲自然也没法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叹息道:“他只是脑子不太灵泛,咱倒好,偏教他拖入讳疾忌医的境地了。”
庾元童安慰道:“权且等等,也不见得是坏事。”
“等什么?为虺弗摧,为蛇若何?”李嗣冲话说一半,眼前一亮。
还真是一语惊醒啊,为什么只想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呢?
他自己又不是没有心。
把坏的那颗摘了就是了啊!
庾元童见他那脸色,默契神会,笑道:“别异想天开了,你现在独善其身都难。”
闻言李嗣冲眼神黯淡下来,颓然丧气道:“是啊,别看这小子现在脑子孬了,身手可不孬,以他刚才展现的实力看来,没八九个四品大宗师估计都难拿下他。”
庾元童不是口是心非之人,意在婉转提点,“摇人倒是不难,毕竟是京城,就是不好动手,这么多百姓呢,真闹起来,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李嗣冲道:“那把他引出京城再动手?”
庾元童不禁侧目,看着李嗣冲这张最常见的假面皮,略带几分疑惑道:“你是李永年吗?”
李嗣冲一拍脑袋,还真是关心则乱了,试探反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难不成让他自己下手?”
庾元童点了点头。
李嗣冲又是一番感慨道:“他现在浑浑噩噩,六亲不认,好赖不分,哪里知道这些?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不是那个好拿捏的傻小子咯,一点手段就能逼他奴颜婢膝、俯首帖耳,甚至自戕。”
庾元童淡然回应,“那就只能等了。”
李嗣冲稍一思索,瞬间明悟。
武人迟暮,体魄老朽,尚有气机,至多跌入伪境。
修行一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那计日程功的蕴养,气机自然有枯竭之日。
现在的何肆心识去往无间地狱,余下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全身气机有出无进,而那霸道真解化作的红丸又是个索求无度的佃主,别看现在相安无事,李嗣冲却知道那是养不熟的狼,连自己这个祖宗都敢咬。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假以时日,没有血食供养,定然作乱。
李嗣冲拿不准何肆现在的底子如何?但粗算之下,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就会泯然众人。
届时,纵使有一副谪仙人体魄撑着,那也只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真力斗境界罢了。
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嗣冲抬起双臂,遥遥拱手,溜须拍马道:“别的不说,咱们陛下还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啊。”
庾元童腼腆一笑,“如果说是我给的提议呢?”
李嗣冲睨了他一眼,瞬间变脸,笑容不复,“如此说来,庾公公还真是忠君之事,尽心竭诚啊。倒是越来越有奸佞权阉的作范了,嗯,我愿称你为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庾元童对此一笑置之。
两人心知肚明,陈含玉显然不会只做这般简单的谋划。
李嗣冲轻笑一声,“看来我是要和你进宫一趟了,不然真不知道你们两个葫芦里卖什么药呢,你说咱仨好歹是一起长起来的,该不会也有一天就这么渐行渐远了吧?”
庾元童无奈道:“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
李嗣冲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永年……”庾元童欲言又止。
李嗣冲不耐道:“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为难的话,不如不说。”
庾元童问道:“你老说他狼狈的样子像条狗,就只是这样吗?”
李嗣冲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还是忘不了吗?”
李嗣冲笑道:“怎么会忘呢?那可是我的狗啊。”
庾元童深吸一口气,传音入秘道:“朋友和朋友不一定能成朋友,朋友也不见得乐意你再交朋友。”
李嗣冲听得懂庾元童的肺腑之言,却是笑骂道:“你拗不拗口啊?”
庾元童转身离去。
陈含玉瞧不上温玉勇,就如温玉勇眼恶何肆,其中关系,其实并没有太多不同。
而陈含玉厌弃何肆,李嗣冲或多或少也得担些责任。
李嗣冲长叹,“妈了个巴子的,我李永年何德何能,这么大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