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冲眼神略带嫌恶,心想,“到底是在扭捏什么呢?闹没完了是吧?妒妇似的……”
不得不说,“孤家寡人”一词,何等贴切?
有些人明明手握神器,坐拥天下,心里却空虚得很,总觉得什么都把握不住,什么都没有。
尤其是像陈含玉这种哪天睡醒一睁眼,连还是不是自己都不确定的宿慧未觉之人。
越到最后关头,越是作惊弓之鸟难安。
……
出了京城后,何肆迎着漫天风雪走了三天。
由于气机实在孱弱,无法以气凭虚,故而他一直是不紧不慢地腿着。
总算是见识到了书中记载的北地冬寒。
地冻,不能掘入,积雪,常至丈余。
会遇大寒,人马俱冻,死者什五六。
这样的天气,何肆只是手持龙雀大环,身着一套夹棉薄冬衣,顶着朔风,一路向西北行走。
风如刀割,脸庞生疼,何肆却面不改色。
有首打油诗如何说?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似棉。
顺着一条早已废弃的驿路而行,沿途不见人烟,寒风刺骨,何肆不禁萌生几分再度回到阿鼻地狱之中的错觉。
却是不啻云泥,小巫见大巫了。
要是阿鼻地狱那些罪人与他易地而处,非但不觉寒冻,只怕还以为是超脱。
腊月十一。
何肆踏过一片冰封的河面,此行没带舆图,也不需比对,抬望东北,一片苍白的瀚海,便知这脚下着汇入瀚海的冰河是蓟梨河。
何肆有些无奈,这是走岔路了?
蓟梨河畔,枯枝挂雪,冰凌如剑,寒气逼人。
何肆环顾四周,只见雪原苍茫,面色也是略带茫然。
何至于此?
曾几何时,他就算是个瞎子跛子,有一位大姐头陪着,一路坎坷,却也跌跌撞撞北上。
于是乎,何肆开口自疑道:“总不是我自己迷路至此吧?”
这风雪如此猛烈,连鬼神也难辨方向。
但若是有仙人游戏神通呢?
何肆握刀,诈使道:“出来吧。”
何肆话音刚落,风雪中忽现一道幽影,身披白袍,面容隐匿。
那身影扑朔迷离,若隐若现,似与风雪一体。
何肆缓缓握住刀柄,眼神散漫一片。
幽影渐近,寒风中隐约传来含糊嗓音:“此路不通,阁下何往?”
何肆眉头微皱。
故弄玄虚?
嗯……确实像是那些谪仙人惯使的调调。
幽影轻叹,似有几分无奈:“风雪迷途,既然来了,便随我走吧。”
言罢,竟是转身引路。
何肆没有任何迟疑,拔刀,挥刀。
刀光闪过,风雪骤歇,幽影顿止,白袍轻扬成雪絮。
何肆手中龙雀大环刀尖所指,寒气逼人,是斫伐剩技中的野夫借刀。
冷眼凝视直至幽影消散无踪。
俄顷,风雪再起。
何肆收刀入鞘,干脆转身,缘来时路,踏雪而行。
数十里外,幽影施展飞身托迹手段遁形于此,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癯面容,眼中透出一丝赞许,“谪仙人体魄,果真不凡……”
话音未落,耳边涌现一声轻问,“死者留名否?”
幽影面色惊变,那呢喃之声,却如雷贯耳。
又听那声音道:“并非我刀下不杀无名之辈,而是杀你这一刀,名叫斩讫报来,明正典刑之前最好验明正身,你死则死矣,便促成了我这第一次施刀的刑罚无嬉吧。”
三言两语间,不断遁走十百回的幽影身形一滞,确乎是再无逃脱机会,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是惊惧,还有忿怒。
此刻其头顶已是法刀高悬,只待何肆一声令下。
幽影忽然驻足,不再狼狈逃窜,缓缓低头,似引颈就戮,却又是讥笑,“好一式斩讫报来,原来是要拿我的人头给你这刀、这招封正,我偏不叫你称心如意……”
何肆面无表情,这招斩讫报来他虽早有所悟,但拿来对敌,却像那《斫伐剩技》的走刀一般,从来半道夭折,胎死腹中,竟至今未能克敌制胜过。
刘公公对何肆说《斫伐剩技》不是好东西,何肆便将其束之高阁,虽不至于弃如敝屣,却也没有多少热忱走刀了。
可斩讫报来不一样,那是人屠一脉刀法神异相承,水到渠成的结果。
是自己悟出来的刀法,岂能轻弃?
否则便与自坏长城无异。
本该苦恼的何肆却是勾唇一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跟着宗海师傅学了不少佛法,果真开慧。
由自心执着,心似外境转。
彼所见非有,是故说唯心。
何肆唯心道:“既如此,那你就叫‘狗娃’吧。”
那幽影闻声一愣,“你……”
何肆却不给他再出言反驳的机会,按照律法坏俗,犯人死到临头叫屈喊冤就能退回重审,苟延残喘,至多三次。何肆心念一动,便从刽子手变监斩官,役使法刀落下,快逾闪电。
人头落地,身首两段皆是消散于漫天飞雪之中。
何肆驻足,回望雪原,白雪映照他更无血色的脸庞。
斩讫报来,斩谪仙‘狗娃’,真如鼓刀屠狗一般无二。
何肆笑了,心中豁然开朗,了却一桩心事,这一式“斩讫报来”,可算是全始全终,真正意义上的圆满了。
刀法如心,心法如刀,内外合一,方显其威。
这一刻,何肆感受到那《手臂录》中所说的“从心所欲,动静有法,有传必习,不替家门。”
一念入四品伪境。
又是毫不犹豫地跌出。
何肆只觉,这劳什子的“守法”境界哦,算是私心妄念最多的一重关隘。
自此,武人再无回头路,除非有大决心、大毅力者,破后而立除外。
对于何肆来说,有过这一层感悟就行了,仅做他山之石。
他再不会循规蹈矩去走那沧尘子为谄媚天老爷的而设于后人的武道牢笼。
行逆天之举,自然有悖“守法”之意。
再者说,守法需先奉公。
那狗日的刘景抟又岂是‘天心即公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