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再度响起。
这次,硝烟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过了许久才归于沉寂。
苏樾闭了闭眼,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全都不动了,他又在两人的身上分别补了两枪,直到确认自己是这屋里唯一的活人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游戏,结束。
脑子里突然钻出这样一个声音,大脑收到指令,强迫他走出这间房间,迎接他的胜利。
他把枪一丢夺门而出,心里只有立刻找到管家这么一个强烈的念头。真是太失职了,这时候应该管家主动来找他来对,他甚至觉得这时候应该从天而降一个写着“You Win”的横幅和喷得满天飞的金光闪闪的彩带,管家应该再开一瓶昂贵的香槟,然后把推车上的七百万现金用蝴蝶结捆绑着礼物的模样推过来,这才符合他心中预期的,属于胜利者的嘉奖。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樾从二楼下到一楼,又从一楼跑到厨房,他找不到管家,自己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偌大的宅邸上下乱跑了两圈,最后他寻觅到了那个储藏尸体的地下室,一推开虚掩着的门,却只看到四具横在地上的尸体。
“呕。”
苏樾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地下室并没有尸臭的味道,从始至终他好像在这里就没有闻过什么刺鼻的味道。
哦,对了,痛觉可以自我模拟,尸臭味儿不能。这些人格存在于他的意识空间,死了自然也没有味道,他们又不是实体,是虚无缥缈,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幻觉。
苏樾回到空旷的客厅,喊了两声“管家”,但久久都无人回应。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怒。
“他妈的,你们在耍我吗?周医生?管家?人呢!!!”
依旧无人回应,他像个疯子一样,站在客厅里,落地窗外大雨倾盆,像无数细针从而降,密密麻麻地压弯了大地的脊背,让人害怕。
苏樾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疯了。
最后,他看向那扇紧闭着的大门,走了过去,尝试着抬手推了一下。
“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很意外也很轻松地,门就被推开了,仿佛从未上锁,那铝合金材质的大厚门似乎比羽毛还轻,苏樾觉得纳闷,可在这个空间已经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了,他不想再考虑别的,逃吧,现在就逃跑。
他既然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直接从这副身体里苏醒,然后他要好好看一看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苏樾咽了咽口水,而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在乎管家在哪儿了,现在是他主导这个游戏,他要准备跑路。至少肉体是真实的,他既然是个人格,也就不存在真正的苏樾所患的疾病,也就不需要那些钱了。不对,这只是个测试游戏,根本没有所谓的奖金……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走一步算一步,现在他是唯一的人格了,怎么都能用这副身体逍遥快活。
哦,不对,他遗忘了管家。管家是个主人格,主导着身体的控制权……不过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完全了解了一切的真相,而且这次他赢了游戏。
苏樾兴奋地想着,在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大雨浇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仿佛重获新生。
然而还没走十步,身后却冷不防地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就像一只从地狱里伸出来的爪子,勾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回去。
“苏樾先生,您要去哪里?”
苏樾停住脚,在雷声中僵硬地缓缓回了头,看到门后那站在暖光灯下的管家,脸上正露出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盯着他。
“游戏结束了。”苏樾用肯定的语气向他确认。
管家笑着点头:“嗯,我刚才确认过了,他们确实都死了,游戏结束。”
苏樾松了口气,正要走,却又被管家叫住。
“您要到哪里去?我们要一起生活在这里的,这里是属于我们主副人格的意识空间。”
这下苏樾怒了,想不到任何理由,能听到管家说出这番话。
“什么叫留在这里?我应该醒过来,看看这副身体的主人,我存在的地方是一个人的肉体,他有家,但绝对不是这儿。”
他坚信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有自己的家的,那个精致的小公寓就在市中心,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地方应该是那个姓周的医生找的吧?为了单纯地治好他多重人格的毛病玩的一出测试游戏,这里只是游戏基地。
“可你的记忆还并没有完全恢复,苏樾,你能想起这身体的主人是谁,叫什么吗?”
苏樾愣住,他确实回答不上来。这猝不及防的质问让他心慌和羞愤,于是他折身两步上前,一把揪住管家的领子呵道:“别他妈装傻,我杀掉了其他六个人格,现在只剩我们了,该回家了。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不会住在这种阴森的,充满了恐怖回忆的鬼地方。
管家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他用力拉开苏樾的手:“苏樾,你这样太失礼了,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不如先进来避避雨……”
“神经病!”
苏樾吼了一声,而后猛地推开管家。
身后管家受到这样的对待也并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苏樾。
苏樾拼命地朝着面前铁门的方向跑去,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在跑,直到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地,而后他回过头,却发现管家依旧站在他身后几米的位置,而他刚才奋力跑了许久却还是原地踏步。
“为什么?”苏樾茫然地喃喃道。
管家没说话,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屋,让门还开着,似乎是暗示苏樾进来。
苏樾受够了淋雨,他拖着一身水走了进去,在那光洁的地砖上留下一串肮脏的泥渍。他走到客厅,疲惫不堪地仰躺到沙发上。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管家抱着一瓶香槟,手上掐着两个酒杯走了过来。
“你属于这里。”管家温声道,“周医生会很高兴的,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之前几次游戏中总是会发生一些意外状况,我们喝个香槟庆祝一下吧。”
苏樾抬眼,淡淡地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幸好,还有香槟。意识形态的我能喝这东西吗?”
“能感受到,就好像人在做梦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真实感觉,是大脑的潜意识传达给你的。”管家说着,把香槟“砰”地一声打开,酒沫喷射出去,看上去有点浪费。
管家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了苏樾。
“祝我们——”
“永远活下去。”苏樾举杯,而后把酒一饮而尽。
香槟入喉,苏樾感受到快意,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平静而优雅的管家,好奇地问了个问题。
“刚才我喊你那么大声,你为什么不出来?”
管家平静地抿了一口香槟,淡道:“我一开始以为你会死,所以提前去准备东西了。”
苏樾眯了眯眼:“你对我可真没信心啊,不过如果我真的被反杀了,你躲起来又能怎么样?”
“游戏会重启,只要你一死,游戏就会重来,你会焕然一新地出现在门口,就像刚才那样,你的记忆被清空,游戏重新来过,那些死掉的人格也会复活。我去准备下一场游戏每个人的资料和电子项圈。”
“真可悲,之前你经历了好几次吧?”苏樾忍不住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之前几次是怎么发现自己是人格的?”
“那个档案袋啊,”管家轻声道,“其中一个人的资料袋是空的,被你发现了,然后你意识到他是本来不该存在的那一个,但是之前你杀了他之后,却在后期被人反杀,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苏樾皱了皱眉,又问:“谁的档案袋是空的?”
管家嘴角缓缓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宣子期。”
怪不得,宣子期一开始就神秘兮兮地要买走他手里的资料,原来是做贼心虚,想要掩盖自己没有资料的事实。
那陆云呢?陆云为什么一直反对公开资料?
苏樾有些困惑,管家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开口解释:“陆云是个杀手人格,他的原型是一个已经落网的杀手,不过他的案子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告破。至于其他人,都是大脑记忆拼凑出来的,有原型,不过都跟我无关。”
苏樾隐约觉得自己的胃有点不舒服,但他以为只是刚才喝酒喝得有点快,并未在意,甚至还朝管家扬了扬下巴:“说说你自己,作为主人格的故事。”
管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知道我为什么会分裂出这么多个人格吗?其实我跟一般的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不太相同,我童年的生活并不凄惨,成长过程中也没经历过什么精神重创,唯独有一点,我太容易把自己代入别人身上,小时候不管是看影视剧还是书,我如果入了迷,就会完全把自己当成书中的人物,甚至做出与之相同的行为,复刻他们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管家说着,嘴角弯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就好像我在体验不同的人生,有才华横溢的作家,有钱又傲慢的商人,成功越狱的囚犯,神经兮兮的占卜师,还有伪信徒,呵呵……”
“唔,你是不是遗忘了一个……警察?”
苏樾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管家似乎看起来有些许异样,应该说异常的是他的表情,他的神态,和之前有些许不同,但他说不上来具体。他说这话的时候,猛地觉得自己的喉头发紧,似乎有些异样从身体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