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端仰头扭过去看架在他肩上的脸,一张粗噶声音全然相反的玉面,顿时惊喜不已,举手行礼:“陆兄!”
“老远看着背影有点像你,追了你半条街可算追上了,你做什么去呢?”被称为“陆兄”的陆稼轩笑嘻嘻地回了礼,拉他过来并肩往前走。
“听说这条街上琴多,过来逛逛。陆兄你呢?”
“才和人谈完了事,在等交涉的结果,顺便过来淘淘看《墨经》和《九章算术》之类的书,不过空手而归了。没想到遇到你了,也算喜事一桩了。”陆稼轩摊手,公鸭嗓又嘎嘎笑了起来。
陆稼轩就是曾和霍明端一起被拐的那个承恩侯之孙,两个人共同经历过险境感情倒比亲兄弟更亲厚,经常一起玩笑。这段时间霍明端忙着家里的事,两个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这一见面就聊得火热。
这条街上多是卖乐器书籍的,学子们喜欢来这里淘宝,偶尔有熟悉的面孔经过,互相行礼招呼一声各自散去,倒很少有像他们这样闲庭信步的。
霍明端信步走进旁边一家琴行,一进门就被铺子正中央的一架焦尾古琴吸引住了。那琴桐木制成蕉叶的形状,面圆底扁,琴面从外向内由粗及细缚丝弦七根,琴尾还留有焦痕,样式古拙,看上去年代久了。霍明端信手一拨,古琴“铮”地一声,声音松沉而旷远,引人遐思。
“啧啧这琴看着还行怎么音色这么差。”陆稼轩摇头,不愿意再看第二眼,拉着霍明端往里走。
霍明端被拉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被他揪着衣领提着走,又窘又气,忍不住伸胳膊蹬腿地反抗,可惜人小手脚缎,打不着他。陆稼轩一低头就看到他张牙舞爪地像只螃蟹,笑一笑赶紧把他放下了,帮着把他领子翻好,呼噜一把他头顶心的小辫子给他顺毛,随手递了张琴给他看。“这张如何?”
掌柜的一看陆稼轩的穿着,赶紧亲自过来服侍,听得他问,赶紧陪着笑回道:“郎君好眼光,这是蔡煜大师晚年制的最得意的一张琴,虽不比这焦尾古琴名贵,音色却极出色,泛音如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天地人三籁俱齐......”
“你这老头真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哪张琴不是天地人三籁俱齐的?你且自去吧,我们自己看。”陆稼轩几句话把人喷走,自己拉着霍明端一张张琴逛过去,看得顺眼了信手拨两下,品评起来竟都是不好的。
霍明端对琴了解不多,听他品评倒听出了几分滋味,向他请教,他很有耐心地一一讲解了,还顺手弹给他听让他自己区分。
两个人就这样逛了好几家铺子,霍明端看陆稼轩说得口干舌燥,要请他去喝茶。刚出琴行没几步,自己的小厮满纸找来了。
满纸跑得一头一脸的汗,一见着他拉了他就要走,被霍明端劈手夺过手,骂了他一句。满纸委屈:“郎君说了有人找就到这边来报信,奴怕误了事,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了!郎君竟还骂我。”
陆稼轩早赶了上来,听了满纸的话,招呼远远跟着的随从把他的马牵了来,让霍明端骑了过去。霍明端还没学过骑马呢,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道了别,带着满纸慢悠悠地回转了过去。
霍明端估摸着贾二爷会回来找,只是没想到他竟回来得这么快,看样子,万向轮的图纸还真是吸引力不小。
霍明端一边走一边听满纸讲贾二爷的脸色语气,听得说他带了中人来的,心里倒是微微紧张了起来。不过把演练了无数次的情景对话在脑中过了两遍后,他神色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还未进茶楼,贾二爷老远就迎了出来,拉他上了二楼,走到靠街面的一个包房。霍明端冲满纸使个眼色,满纸停下脚步,慢慢退下楼,退到门口转身去了。
包房外间坐了位腰配牙牌,头上插花的牙人,见他们进来了,忙起身问好。霍明端回了礼,被贾二爷让进了里间。
贾二爷肃着脸开门见山:“郎君说的万向轮,真的能做到万向皆灵活且损耗极低么?有没有验证过?耗损几何?”
听他这么问,霍明端心里倒安定了,他拱手笑道:“若二爷问都不问就说要签契,小子倒不敢同您交易了。听您这么问,我倒心里安定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草纸来,打开了指给他看,“我们把不同分量的重物分成了十组,分别在砖石、木廊、沙地、湿地、旱地做了数百次试验,记录了几千组数据,口说无凭,我们据实说话,您请看——”
草纸有点潮,好在字迹没有糊掉,看得很清楚,一张一张都做成了表格,顶上写明“竹节轮三十斤”,下面是画好的表格,最上一行写故障内容“转向不灵”、“更换频次”,转向那一行下面还有四个小格,分别注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最左一列是各种路面名称,对应的一个个格子里画了数目不等的“正”字。贾二爷一行一行细细地看过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跟自家各路汇总过来的数字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