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心里的计划说出来了,苏钰很高兴。她就是这样,一旦说出来了,再难也要去做。今天既然说了,那就该收拾行李择日出发了,再也不会拖延了。
可第二天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国公府来人了,来的是两上了年纪的婆子,自称是老太太房里的嬷嬷,跟苏钰搭讪,说是奉老祖宗的指派,来请她过府一叙的。柳嬷嬷跟苏钰咬耳朵,这两个人的确是老太君房里的,应该不是像上次那样假冒的,就是不知道国公府想要干嘛。
苏钰也很忐忑,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应对,想得头都大了。
老太君看上去更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堆垒,不过精神头还不错,看到苏钰笑眯眯地说她清减了,让人端了好吃的来催着她吃。苏钰见她这样,心里倒有点不好意思,忙笑着应了,坐到她下首拿了块芙蓉糕慢慢吃着。
“哎呦,阿阳吃糕点跟你一模一样,我就说那孩子吃糕点的样子那么眼熟呢,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原来都跟你学的。”老太君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碎屑,“我这院里清净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来了俩小辈,日日在我身边读书玩闹,怕我闷还总来斑衣戏彩逗我玩儿,真是,我这后半辈子再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苏钰刚想说话,老太君挥挥手给她打断了。“我这些重孙玄孙里,机灵的不少,可又机灵又上进的没几个,阿端阿阳是其中的翘楚。那段时间我冷眼旁观,这两个孩子读书、嬉戏、骑射样样没落下,做事有计划有条理,还不怕苦不怕烦难,这些品行真真难得。阿玉,你栽培得极好。”
“是孩子们自己上进,我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哪栽培得了他们啊?”苏钰笑笑,坚决不居功、不接茬。
“你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十来年,孩子们的言行举止哪能不受你影响?”老太君摇头,很不赞同地瞪她一眼,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俩孩子一去,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觉着这院里冷清得让人忍不了了。偏又离得远,书信不便,只听说他们又去了别的书院了,具体到哪个书院,至今都没听到说。阿玉,你是他们生母,你可知道?”
苏钰忙摇头,起身给老太君倒了杯茶,捧到老太君手上,眼睛往左右一扫。老太君会意,挥挥手让人都退下了。“人都走了,有什么话,说吧。”
苏钰笑笑,把七八月时三奶奶对她说的话学了一遍,末了说:“老祖宗,莫说我是老祖宗调教出来的,就是寻常人,只要有廉耻有操守,既脱了籍,便是亲手斩断了母子联系,更何况我还只是个姨娘,连母亲都算不上,哪能再跟国公府的郎君娘子们有牵扯?传出去了,孩子们可怎么做人?”
“话不是这样说,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老太君轻轻摇头,好像在看任性的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你那庄子,不就放在阿端阿阳的名下?”
来了来了,苏钰心中警铃大作,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僵硬着牵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来。“老祖宗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是不大准哦。”
“当初我攒了点钱,想着孩子们大了,在家连个住处都没有,就想着买块地,将来哪怕被撵出家门也有个容身之所。恰好承恩侯府的小郎君也想买地,他看好山里那片地,想都买下来,只是钱不凑手,就拉了我凑了个份子。如今那边的地,大半都是他的,那片山归了我。山下开垦出来的地,计划是两个孩子一人一百亩,这几年慢慢也达到了这个数。这两百亩地的账都并到陆小郎君庄子里管,听得说得的粮食都折算成银钱送给孩子们了。”
“只得两百亩地是孩子们的?那出息哪够孩子们嚼谷?”
“啊,孩子们的生活费不是府里给的吗?”苏钰装个震惊的模样来,“我问过陆家庄头,一年可得多少银钱,可够孩子们生活,他白了我一眼,说我白日做梦,就这么点钱,拜师交束修都不够,全靠府里贴补。我要把我庄里的出息给孩子们带过去,他不肯收,说孩子们说了,不想跟我有联系,我只好作罢了。”她说着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
“这俩孩子是心疼你,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容易,不想你为他们操心。”老太太看她哭得止不住,忙叫丫环打了水来侍候她梳洗。等匀好脂粉,老太君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点点头。“这胭脂是三郎淘澄的,果然极适合你。听说你的庄里开起了纺织作坊,织得极好的棉布,多少铺子为争你这生意抢破了头,可有什么烦难么?若有,早来和我说,我这张老脸还能有些用。”
“哪敢麻烦老祖宗,做生意哪能避得开麻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看老太君目光灼灼,很有兴趣的样子,她便掰着手指数给她听,“我们山里没有染坊,要染布就得找染坊帮忙,有些染坊仗着规模大工艺好,便掐我们的脖子,想抢我们的生意。比如故意拖交期啊,临时加价啊,偷摸着换染料啊......恶心人的手段多着呢。还有官差小吏索要人事啊,有些客人找麻烦啊,这些都是小事。可恶的是,有些恶人看着我们山里偏远,竟敢拦路抢劫。”说到这个,苏钰冷笑了声,“我们山里的汉子,那可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了,区区几个蟊贼竟敢来捋虎须,简直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