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陆淮迟深眸微拢,一缕寒芒流动,带着几分逞意。
当夏无谶掀帘而入时,陆淮迟以卑躬屈漆的姿态将沈清禾扶起,深邃如玄石的眸像是一道箭矢,从她脸上掠过。
沈清禾讨厌他这副警告的神情,将他推开。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
随即他将桌上的一盆热水端了出去。
正与夏无谶打了照面。
对视,暗涌,擦身而过。
夏无谶那道剑眉如鹰隼一样直直逼视着他,带着一丝不满与疑惑。
这个仆人怎会在暖阁?
他昨日因碰碎院落中的山石盆栽,不是被清禾赶走了吗?
又见沈清禾站在那里,看似有些慌张,夏无谶心中更是起疑。
沈清禾遮掩了沉重心事,迎上来,对着他一福身。
夏无谶立即上前,行步有威,姿容俊雅,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将暖阁的冷气一扫而空,随即深情款款将她手握住:“今日怎的这般垂丧?可是哪里不舒服?”
柔暖的声音透着担忧与关切,沈清禾一阵心酸,后退一步:“清禾身子有些不适,恳请国主陛下允许清禾解官静养。”
夏无谶提着亲自下厨为她做的浮元子,满心欢喜而来,却见她这般冷淡,连辞官都提出来了,心中有些难受,又听她说身体不适,更是担忧的很。
便牵着她的手,叫她坐靠在暖和的软囊上:“你又带着孩子,如何静养?不如携云彻与阿拂入宫,我派人照看他兄妹二人,在宫里给你寻个雅静之地好好休养。”
“我不习惯住在宫里,等我好些,再进宫拜谢国主的一片照拂之心,国主还是请回吧。”
沈清禾摇头,抽回手,一直在和夏无谶保持距离。
夏无谶心中失落至极,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叹息道:“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跟我说不行吗?”
他总觉得有事。
她素爱这样,有什么总是憋在心里,直到把自己憋出内伤,也不愿意叨扰别人。
可是,他巴不得她日日叨扰,每时每刻叨扰。
这时,他看见那哑巴在檐廊下一直拿着扫帚扫雪,又环顾一下四周,心中更是疑惑:“小红她们呢,云彻与阿拂呢?”
“我怕是得了伤寒,便叫她们带着孩子去了乳娘的乡下祖屋暂避一段时日,伤寒具有很强的传染力,国主还是快些回宫,莫要再来了。”
沈清禾皱蹙着秀眉,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送国主出行,国主请。”
她是担心那些假扮禁卫军的人暗害夏无谶。
夏无谶却不走,一向雄才远略武勇超群的他此时倒像个任性的孩子:“我不怕传染,清禾,我留下来陪你。”
“国主曾说过,以万民为重才可天下同心,夏国百姓还等着国主去造福,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夏国黎民百姓,清禾请求国主,速速离开!”
沈清禾跪在那里,诚恳而迫切。
夏无谶一直留在这里,危险就会多一分。
“也罢,我走就是,我回宫在给你备些预防的东西送来,在叫几个医女过来为你诊治一番,对了,那乳娘乡下是何处,你快与我说,我去将云彻与阿拂暂且接去宫中照看。”
“我自己可对症下药,不必请医女,至于云彻与阿拂,他们在乡下挺好。”沈清禾声音温婉,却不容拒绝。
夏无谶坚持要将兄妹二人接进宫照料,沈清禾依旧不同意。
“哎,好吧,那你且好好静养,等你好了我在来看你,你何时好,何时在信上告知于我,清禾,一定要写信啊。”
夏无谶无奈的同时,再三叮嘱,走一路,叮嘱一路。
沈清禾频频点头,时而又摇头拒绝,只不想让他担心。
走出沈府,看着那不远处的哑巴,夏无谶神色冷了几分,低低的道:“回去我派几个宫人过来服侍你,将这哑巴换掉。”
“不必了,我正需要他,待我彻底痊愈在叫他离开,别担心我。”
夏无谶还要说什么,她只是摇头。
“我真的很好。”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又十分肯定:“真的,不骗国主,不欺君。”
夏无谶只能作罢,见她要相送,将身上的毛皮鹤氅脱下,给她披上。
“国主使不得,外面天寒地冻的,快些穿上,我倒是不妨事,等下就进屋了。”
沈清禾欲要拿下披在肩上的大氅,却被夏无谶固执的按住,低柔柔的道:“我不在时,它就代替我了,你冷了就穿上它,就等于是我抱着你,给你暖和身子。”
“大哥……”沈清禾感激不尽,心里头暖融融的。
夏无谶见她眼眶有些发红,轻轻为她拭去:“还没走呢,你就开始舍不得了,那便不走了。”
沈清禾被惹笑了:“快些回宫吧,好了我给你写信。”
他眼巴巴的看着她,各种不舍,英武不凡的俊脸上染着两朵红霞,害羞的像个少年:“那你说……你说要何时才能来看你?给个准信,别让我等的心焦……”
“大哥先回宫,先忙。”沈清禾强颜微笑。
夏无谶失落的哦一声,一步三回头,临走还不忘在她脑袋上揉两下,尽是宠溺。
沈清禾目送他远去,那一团被他浸注的温暖随着他的远去,渐渐从她心底流失,消散。
她转身,便看见陆淮迟站在那里,正冷若冰霜的凝视着她。
沈清禾直接无视,走进暖阁。
眼角余光见他已迈步而来,便道:“故意写信叫夏无谶过来,让他陷入危险之中,无非就是用他性命来逼我妥协,我妥协了,答应与你前往,帮你去寻要找之人,把孩子交出来吧。”
陆淮迟站在她身后,冷淡无温的道:“你恨我,想让我死,难保不会引我落入陷阱。”
沈清禾转身,愤怒看向他:“所以,你是打算继续扣住我的孩儿不放了?”
陆淮迟不语,算是默认。
“陆淮迟,你这个出尔反尔,卑劣无耻的小人!”
沈清禾气的抓狂,拿起软囊朝他狠狠砸去。
他接过,随即丢开,泰山压顶般朝她欺近:“若我心情好了,或许会在行驶途中让你看一眼。”
“你把孩子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你还给我!”
沈清禾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将他咬死,可此时她无助绝望的样子更像是在祈求。
陆淮迟不为所动,阴沉的脸上一抹煞气掠过,将她身上的鹤氅粗暴扔掉,咬牙:“我陆淮迟是小人,你沈清禾又是什么?一个离了男人无法存活的淫妇。”
“不如你下贱。”沈清禾浑身发抖,眼泪簌簌而落,却冷笑。
陆淮迟捉住她的手,癫狂骇怒,像是入了魔般:“为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无数次低三下四的求我,向我妥协,他们皆成了你的软肋,却皆因你受尽磨难,你自以为能解救全天下的男人,哼,淫贱而不自知!”
他重力的一拽,沈清禾被牢牢锁在他怀里,丝缕龙涎香的气息似乎渗了深宫中浓烈的御香之气,又带着令她窒息的血腥,她惶恐的挣扎着,拼命抵触。
“你别碰我!”抬手给他一巴掌,响亮刺耳。
“夏无谶碰得,我碰不得?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碰过?你曾说过,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说过要与我生死相依的,为何要变心,为何?”陆淮迟双眸通红,似乎毫无痛觉,妒火冲天窜起,焚烧殆尽了他的理智。
“是你负我在先,弃我在先,陆淮迟,我不会做羲禾的替身,绝不会任你玩弄于股掌!”
沈清禾视线模糊,一脸的避之不及。
脑海里全是他与宁隐的交欢的画面,那个画面越来越清晰。
陆淮迟心口抽搐,疼痛蔓延,突然笑了:“对啊,你不是羲禾,你怎配与她相提并论?你不配。”
他若弃她,为何还要三番五次的寻她?他若负他,为何除了她,再没有同别的女子亲近?
此生,他唯有负了羲禾。
陆淮迟将她无情推开,以十二分的轻蔑之态看着她,通红的眸渐渐冷却了下去,寒的让人瑟瑟发抖。
沈清禾倒在椅子上,发髻垂散,抱着颤抖的肩膀,不停的擦眼泪,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