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烈的郁色中又添了几分雷厉风行的戾气,正如陆淮迟的每一次出现,总是叫萧晏闻风丧胆。
萧晏最是害怕陆淮迟,站在那里,心有怯怯,手都有些发抖了。
阿桑见状,便小声的道:“陛下,是内相大人把你从隐阁内救出来的,莫怕。”
其实想想,内相除了严肃些,并没有对萧晏如何,反而还很善待他,总会吩咐内务府以及御膳房,要为陛下置衣添食,甚至还教陛下为君之道,知晓陛下很是器重自己的老师魏靖,便亲自派暗卫将魏靖等人从夏国那边偷偷解救出来。
其实内相除了独揽大权,对小皇帝还算尽心。
就说夏国烧断萧国粮草之事,若没有内相的合纵攻夏之策,只怕萧国危在旦夕。
只是小皇帝因诛杀小儿事件有了阴影,以至于一看见内相就害怕的浑身发抖。
“陛下可好些?”陆淮迟拱手行了君臣之礼,声音嘶哑低沉,喉咙就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一样。
萧晏点头:“朕已无大碍,陆内相,那些犯事的狄人得到处置了吗?”
陆淮迟没有回答,而是问及萧晏失踪期间的去向。
萧晏如实将宁隐与羲禾合谋算计之事说了出来。
“她们引来狄人欺凌沈氏,朕得知后便出手将沈氏救下……”
在陆淮迟面前,他不太敢言,更是慎之又慎,也不似在沈清禾面前唤作母后那般自在。
萧晏没想到,只这一句话,便轻易点燃了陆淮迟眸中的怒火。
负在身后的手骨攥握成拳,恨不得将桑缇那帮人立即处决。
宁隐与那假冒的羲禾皆为罪魁祸首,他先记着,这笔账待她二人结好痂养好伤再慢慢细算。
陆淮迟的脸如霜降一样,冷嗖嗖阴恻恻的,加之又是一头白发,更如一尊冰雕似的浸透人心,萧晏见此,声音嗫嚅了下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心以为陆淮迟是为他算计羲禾受辱而生气,便硬着头皮道:“那羲禾姑娘被欺负,是朕所为,与沈氏无关,朕知道她与太后出谋划策害人,实在气不过,便拿蛇吓她,给她灌药,然后叫她也尝尝被陷害的滋味,内相若要怪就怪朕,沈氏对此一概不知。”
“那日朕要去找内相,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却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奉内相之命,要请朕去堆秀山一叙,朕去了之后就被人从身后推落了下去,最后才知晓是太后派人所为。我落于湖中,因水向下流的急,朕被冲处红枫岭那边,哪知太后派人竟找到了朕,然后又将朕关进密室,太后是害怕朕将她二人陷害沈氏的阴谋告知内相,便要杀朕灭口。”
陆淮迟默默的听着,心似被剖。
每一个真相,每一次的揭露,都好似将他狠狠凌迟一遍。
清禾什么都没做,还是受害者,却要承受他的兴师问罪与愤慨讨伐。
陆淮迟垂眸,看着自己根骨嶙峋的手,突然对自己深恶痛恨。
他用这双手将她推到棋子的位置上,将她推给四藩王,任由他们肆意轻薄她,非礼她,他还曾用这罪恶深重的手扇过她,凌虐过她的身体!
无意间看见腰间挂着那一串被他修复好的同心结,陆淮迟心口越发窒痛。
那日因孩儿生父之事与她在马车内起了争执,他一气之下将同心结折断,事后他又不声不响的找了回来,将那同心结上断开的络子重新系上,修复一番便又随身携带于腰间。
可是即便修复再好,那个系上的疙瘩永远都在,无法抹去。
他不配拥有她赠予的同心结。
萧晏见陆淮迟眼眶发红,内有水光浮动,涨满忧伤。
萧晏才发现,陆淮迟哭了。
他生平头一遭看见陆淮迟挫败悲痛的样子。
“内相……是为羲禾姑娘之事伤心吗?”萧晏皱眉:“是朕所为,朕自愿受罚,请求内相千万不要罚沈氏,她真的很好,朕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母后。”萧晏说到这,将脖子上翡翠吊坠扯出来给陆淮迟看:“这是她给朕的护身符,正因为有这护身符,朕才得以大难不死。她还教育朕,要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萧晏说到这,黑亮的眼睛有些通红。
他失踪前,沈清禾被她安置在养心宫,可是他回来之后,她早已经不在。
即使没人敢告诉他,他也知道是陆淮迟将她带走的。
所以他才这般惴惴不安,担心陆淮迟伤害她,不停的在陆淮迟面前替她澄清。
此时,陆淮迟的目光凝聚在沈清禾送给萧晏的翡翠护身符上,更是睹物思人,不能自已。
他缓缓的敛回目光,离开了养心宫。
萧晏看着他的背影,却发现他两只手不知何时受了伤,沿路一直滴着血。
明明来之前还好好的……
失魂落魄般的游离而去,陆淮迟又去了红枫岭,带血的手捂着钝痛的心口,仰天长默。
这一待,又是好几日。
等到刘子默与风十里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枫林中独自发呆,万念俱灰的样子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内相,桑缇率狄兵已经驻扎在那十五座城池之首的故城,并不打算回狄族,反而还调动了二十万兵马,我们何时行动?”
刘子默禀报之后,陆淮迟仍是没反应过来,最后像是后知后觉一样才发现有人来,问道:“可有她下落?”
“内相,夫人还没有消息,是桑缇那边……”
刘子默又重新禀报了一番。
“除掉。”
陆淮迟言简意赅,不带一丝犹豫。
桑缇调动二十万兵马,是想占领萧国疆域,实施扩张。
好在他早已经埋伏了假扮夏国士兵的暗卫,准备将桑缇为首的狄族首领灭杀。
待他铲除一切障碍,便在余下的时间里寻找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找不到她,他便认定她依然活着。
陆淮迟起身,消失在暮色降临的枫林之中。
似走到枫林的尽头,河流湍急涌向下游,火红枫树掩映着一汪溪流。
陆淮迟这才想起,宫中堆秀山下的深湖便是通往这条溪流。
清禾那日会不会掉落这里了?
正想时,却看见水上飘了一个人形。
心一沉,便将那人打捞,却发现是已经死去的霍凉笙,霍凉笙的胸前有几处深长的伤口……
*
故城。
狄族营帐内。
桑缇正与颂符愤愤不平的骂陆淮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