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的顶灯自上而下地打在男人身上,他的整个面中都被阴影映衬得松垮又惊恐。
刚才结束的通话,让男人呆坐在马桶盖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真的能信任邱梁吗?
其实,他心底早有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期望的。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是全然相信着邱梁。
再没有第二种选择。
终端显示的会议时间就要到了,他不能在卫生间再久待下去了。
从马桶盖上起身的同时,男人不忘用手扫过冲水感应器,在有些震耳的冲水声结束后,男人才推门出去。
即使在这个时间来卫生间的人,只有他。
走到盥洗台前,男人自如地对着干净的双手消毒清洗着,整个过程慢条斯理,丝毫不像是要赶着去参加会议的人。
洗手时,有三两水珠飞溅到他的无框镜片上,男人只好是在临走前又将眼镜取下,用怀中的手帕细细擦拭。
取下眼镜的男人瞥见镜子中的自己,擦拭眼镜的动作都不禁放缓了些。
是他,却又不像是他。
嘴角用力地向上提了又提,到达一个熟悉且合适的弧度时,男人又将擦拭好的眼镜戴上。
这才是他,是他面向众人该有的一面。
终端又震动了一下,这是在提醒他,会议只剩五分钟就要开始。
男人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尤其是因为久坐在马桶盖上而有些褶皱的裤子,一切确认无误后,男人才离开卫生间,向着会议室走去。
他迈的步子很大,但频率却并不快,这是因为他既不想让沈乙觉得他是匆忙赶来的,但也不想让自己在沈乙面前留下不重视会议的印象。
虽然这场会议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会议,大概也就是对第二十六次试验进行更改变量的讨论,又或者只是想督促他们加快试验的速度。
总之,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人,距离会议开始还剩下一分钟。
“沈组,我来迟了!”
温和老实的声音,与那张总是带有笑意的面庞,他知道没人会去追责他的“迟到”的。
跟往常一样,沈乙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
在他落座后,会议便立即开始了,给了他一种这就是专门在等他开始的错觉。
“第八次、第十七次还有第二十五次试验的负责人报告一下试验过程。”
沈乙话音刚落,第八次试验的主负责人就起身为众人讲解起整个试验过程,毫不拖泥带水。
没人会去质疑沈乙,要求将失败的试验过程讲解是为了什么。对于所有研究员来说,他们是沈乙的三头六臂,只需要服从沈乙的指令即可。
在第八次和第十七次试验主负责人都结束讲解后,就轮到第二十五次试验的主负责人进行讲解。
男人轻车熟路地走上台前,这对于他来说是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都是在向沈乙汇报事情。
还是那温和老实的声音,但流畅的表达为他增添了一份自信,底下人的安静也让他讲解起来愈发从善如流。
“这就是我负责的第二十五次试验的过程。”
说完,他就想要回到位置上。
“再讲一遍。”
男人有些错愕,他不明白,这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值得沈乙连续听两遍。
但他不会将心中的疑惑就这么表达出来,他又重新回到台上再次讲解了起来,比第一次讲解更为详尽,因为他不确定沈乙究竟是对哪一环节产生了疑问。
这场会议在第二十五次试验讲解两遍后就此结束,会议开始的极为突然,结束更是戛然而止。
不过,这也正常,沈乙看重时间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像联邦总局高层开会那般繁琐,这是要了沈乙的命。
会议结束后,所有研究员都各司其职,会议室很快就只剩下沈乙一人。
紧接着,会议室的双开门被人大力从外推开,沈乙的注意力被迅速转移到开门人的身上。
对上姜灵昭那双似乎总是气定神闲的眼睛,沈乙没能对视太久就移开了视线。
是他输了。
就在半小时前,在他的办公室,他们达成了赌约。
“他?任午这人可以说是我经手的研究员里最老实的了。”
“所有研究员的资料都在这儿了,你再接着看看。”
如果沈乙没有说这一句话,姜灵昭可能就略过任午,接着看下去了,因为他的整体资料比起其他研究员的资料来说都相当平平无奇。
可就是沈乙无意中说的这句话让姜灵昭的直觉确信这人有问题。
老实,是最容易伪装的形象,没有之一。
老实也是最能俘获人心的形象,人们总是对老实人带有美好且模糊的滤镜。
这不,在排查的初期,老实人任午就已经在沈乙心里是排除在外的。
一旦怀疑,任午平平无奇的资料履历和老实人形象就成了他身上最大的疑点。
不是想为任午开脱,而是沈乙觉得姜灵昭就这么定论一个“老实人”是不是太草率了?
“最危险的区域可能是最安全的躲避处,最安全的区域反而可能是最危险的藏匿处。”
姜灵昭并没打算就此说服沈乙,她只是想要告诉沈乙,能被他下意识忽略的也许正是问题所在。
没有无由来的下意识忽略,这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结果。
沈乙只沉思了片刻,他就明白,无论任午是否真的有问题,他身上的疑点是藏得最深也是最多的。
如果真的决定要调查全体研究员,那么任午就是调查对象中的重中之重。
这场临时会议就是为了任午专门开的。
沈乙让任午讲述两遍试验过程,并非是在其试验过程中找出了纰漏,相反,任午所讲述的试验过程没有一处是有问题的。
他和姜灵昭所看重的是任午在讲解时激动之余流露出来的本性。
在任午第一遍讲解时,沈乙觉得他没有任何问题,从内而外的老实人一个。
是姜灵昭坚持要让任午讲解第二遍。
任午第二遍讲解时的神态与第一遍讲解时的老实神态有着不算细微的差异。
这种差异不是体现在某一处的具体差异上,而是扑面而来的神韵不同。
那股自傲妄我的神韵,从那副老实人的外表露出时,沈乙是诧异的。
任午的确值得深度怀疑。
“第二十六次试验最迟也会在明天早上出来。”
沈乙对推门而入的姜灵昭说的第一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只有他们知道第二十六次试验结束之际,意味着什么。
任午不可能是单枪匹马,他没有单枪匹马的道理,费尽心思待在生物研究所管理最为严密的血液研究组,他的目的不会太简单,而他背后的人也必定来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