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真想仰起头来指着这密布的机械眼给这位老人家说说,谁能知道?是谁都能知道。
“还是不行,您是一区的,不能去二区。”
“我说,小姑娘怎么这么死板!上帝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你听我的,我说二区,你就给我分配到二区!”
果然,每隔个那么一段时间就会遇到格外难缠的病患。
这是一种不可规避的规律。
“好,我这就给您分配到二区。”
“上帝会欢喜你的!”
胡七看了一眼那还是走向一区方向的身影就放心了。
她总会忽略掉这些病患大多都有着严重精神障碍,顺着他们比反驳来得容易且高效。
“做的不错。”
组长拍了一下胡七的肩膀,鼓励和嘉奖之意都在这浑厚的一掌当中了。
“谢...谢组长!”
“对了,组长我想问一下————”
“有什么事情,忙完再说。”
“好。”
陈秀娟,胡七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提醒着她不要忙忘记了。
但这一忙,着实容易忘了时间,忘了她还有事情要询问。
“警报,一级警报!有人携带枪支进入所内!”
广播不停重复着,声音之大像是贴紧在耳畔播报的。
“什么?!怎么可能有人带枪支进得来这?!”
“广播没搞错吗?!”
“什么情况啊?!”
“要躲起来吗?”
“躲什么啊?这么多人,我们躲了,这些病患能躲吗?”
“安保呢?安保呢?!”
“快叫安保啊!”
“安保干什么吃的?!”
砰——————
枪声接连响起,像是没有目标的扫射,但又像是有针对性地扫射,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但无人伤亡。
“妈!您在哪儿!我要那联邦币有什么用!我只要您啊!”
“你们谁来救救我母亲!她叫陈秀娟!她没病,她一点儿病都没有!她骗你们的!这联邦币,我都还给你们!救救我母亲吧!她没病,她真的没病!”
嘶吼的声音,胡七却听得异常清晰,从陈秀娟这三个字起,她听清了全部。
没病?骗人的?为了反哺金?
没病怎么可能进入得了肝脏区?第一关的筛选就过不了。
不,也许是过得了的。
臆想症和躁郁症,有了这两个指标,第一关是过得了的。
但第二关肯定是过不了,也就是她现在进行的筛选。
“我知道陈秀娟在哪儿!”
胡七用尽全力输出的声音突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
“胡七,你!”
“组长,没事。”
或许是肾上腺素的飙升,胡七胆子大到走到了男人的前头,为他带路。
“她在肝脏区,只通过了第一关筛选,既然她是健康的,那么她在第二关筛选肯定会被刷下来的。”
“她是健康的!我保证!”
男人语气的笃定,加上那位在肝脏区格外令人瞩目的良好气色,让胡七心中已经有了对事实的判断。
“我不该让她知道反哺金的存在,是我错了。”
男人没由来地自顾自地说着。
胡七的步伐很快,说是小跑都不为过,说不清是身后枪支的推进,还是她对那位病患病症真相的渴望。
肾区和肝脏区离得很近,胡七还清楚记得床铺的位置,但此刻,床铺却是空荡着的。
男人看见了床铺上病症名单上的病患名字,枪支在下一秒抵在了胡七的太阳穴。
“人呢?我母亲人呢?”
“她、她应该是被送往第二关筛选不久,现在去还来得及!”
“继续带路!”
男人没准备活命,他就算是死,他也要一命换一命,让他母亲活命!
来到肝脏区的第二关筛选现场时,胡七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能看到那位叫陈秀娟的老人家。
怎么回事?
“陈秀娟是谁分配的?分配去第几区了?!”
“是...是我分配的,她,我给分配去了第一区,因为...我们组长刚刚收到通知,说一区的指标还缺一点....”
“送去多久了?”
“有、有二十分钟了。”
不是一分钟、两分钟,而是二十分钟,结局已经定下了。
回答者颤抖的语气以及胡七的骤然沉默都让男人触碰到了不妙的讯息。
在同意来供给所之前,男人就对供给所的临终关怀政策有所打听,供给所内部分为许多区域,但大致为核心区和筛选区,核心区没人知道里面具体的事情,但筛选区还是能打听到七八分的。
筛选区分两关筛选,第一关筛选从大体判断病症,第二关细究病症重症程度,越严重的临终关怀排序越前。
“不、不过,今天病患挺多的,说、说不定,还没来得及————”
男人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回答者引去,其身后赶到的安保人员迅速将其扑倒。
猝不及防被扑倒的男人仍竭力将目光投向刚才对他释放出希望的回答者。
“救救她!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吧!她没病!她真的没病!她很健康,她没有臆想症,没有躁郁症,她的肝脏也是健康的!”
“反哺金我都还给你们,是我错了!求求你们了,求求————”
麻醉剂注入的瞬间,男人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安保队伍迅速将男人撤离走。
在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后,胡七有些恍惚,面对这种情形,她很难不感到恍惚。
组长,胡七的第一反应是去找组长,如果那个男人所说都是真的,那么这绝对是一起重大事故。
“胡七!你以为你有点拳脚功夫就能为所欲为是吗?!胆子太大了!什么是服从?!你来多久了,我一直跟你强调凡事都要服从优先!”
耳熟但亲切的训斥声让胡七迫不及待地将这事情的脉络都抖落出来。
“组长,这位叫陈秀娟的病患,我当时看她的面色就不像是肝脏区的病患,我觉得刚才那个男人或许...说的是对的,她也许没————”
“她有病。既然已经通过了两关的筛查,那她就是符合临终关怀标准的。记住这一点,别什么人的话都信。好了,这次就当初犯,不跟你追究,好好干活去吧。”
“...好的。”
胡七的右肩被重重拍了两下,这是组长惯常对她表示鼓励的方式,但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这拍肩的重量有些要把她压成高低肩了。
隐约的,胡七觉得以严密制度为着称的供给所并是她所认为的那般严密。
明明,明明漏洞张开在眼前,却没有人去追究,去弥补。
这还不是最令胡七感到胆寒的,最令她感到寒颤的是陈秀娟不会是第一个例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例子。
从在供给所就职起,胡七对生命的认知就不断被重塑,她已然快忘却曾经的她还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她成为了判决生命是否走向终止的其中一环,手中锃亮的镰刀,时刻准备割断生命尚未完全枯萎的干枝藤蔓。
当她想要放下镰刀时,镰刀早已跟她的双手相融,镰刀是她的双手,而她的双手是镰刀。
无法分割,只能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