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案的后面坐着的是杜宇风,一只手放在那把斑驳的算盘上,面前放着一本线装古书。
杜宇风猛地抬起头,看着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眯了眯眼,神色顿时闪过一丝惊愕。
杜宇风那只放在算盘上的手稍稍地抖了抖,立即缩了回来,用力撑在那本书上。
杜宇风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只脚站着地,努力地从那把年代久远的明代圈椅上站了起来。
杜宇风看着门口一动不动的李部长,咽了咽,嘴唇微微地颤了颤。
“您来了……”
李部长背着双手,圆圆的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柔和的眼睛。
他盯着站起身,还有微微发抖的杜宇风,点点头。
李部长一言不发,脚步缓慢,神色深邃。
走到诊案前,李部长站定,盯着杜宇风脸上的那块肉红色,形态恐怖的伤疤。
“伤好了?”
杜宇风又咽了咽,轻轻地摇了摇头。
“裘问天的手艺也不行?”
李部长又问了一句。
杜宇风苦涩一笑,低声地开了口。
“不是他的医术不精,实在是我的命该如此,若不是裘神医,我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李部长微微地点点头,从背后伸出手来,轻轻地往下摆了摆,示意杜宇风坐下来。
原来……
原来,杜宇风住在神医馆,一直都是裘问天在给他治病。
杜宇风的病,不只是烧伤。
他身上另有恶疾!
李部长没有告诉方城,裘神医也没给方城透露半分。
杜宇风等李部长落了座,他才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身躯挺得板直。
“快二十年未见了吧?”
李部长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拿过杜宇风面前的那本书。
杜宇风点点头。
“1938年,我们见过……”
李部长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随性地点点头。
“那一年,我记得,全中国最顶级的特工、间谍都为了那一战出过力,都下了以身报国的决心!”
李部长娓娓道来,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肃然。
“戴雨浓、徐崇先、方从恩、言风行、言天九;程一平、杜宇生、文重月、马三省、马汉山、张笑林、水阿根……”
李部长顿了顿,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对面的杜宇风,接着说道。
“在那一年,这些人,无论立场如何,都为了一件事,并肩站在了一起。当然……”
“当然,还有你杜宇风,还有那个慷慨赴死的英雄——文重山。”
杜宇风看着李部长眼里闪过的那份尊崇和敬仰,心头不由得一热。
这些人,有的人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有的人背负着汉奸的骂名,永世翻不了身。
可是,在那一年,在那一刻,他们都做出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无比坚定的选择。
这些人,有人名垂青史,有人籍籍无名。
“可能天下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杜宇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口中的那个“他”,既是言风行,也是文重山。
李部长的神色凝重,他随手翻了翻手中的那本线装古书,沉默良久,淡淡地吐出一句来。
“这片山河会记住他们的……”
一句,很平平无奇的话,却让杜宇风的鼻头一酸,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李部长口里的“他们”,不只是言风行和文重山,还有那一串串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
无论党派、立场、结局如何,他们都因为那一年,那一刻,那一战,被华夏土地铭记!
桑梓埋骨,河山铭记。
人们可以忘记他们,这锦绣的河山又怎么会忘记!
那些为这片河山做出贡献,付出过生命的勇士们,他们谁只是想青史留名,彪炳史册?
他们只是在那一刻,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延绵五千年的华夏文明。
那份深沉的爱,可以让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无论他们后来走上了什么样的路,在那一年,那一刻,他们都是真正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