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苏子辛率队进了南门,经过白天的一场大仗,双方都元气大伤,他们占住了已经被攻破的南门和东门,正想一鼓作气去打县衙和北门,但城内的守军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在县衙外围早已建好了防御工事,他们剩余的兵力已经无力再去攻打县衙北门,于是双方各自占了一半城,他们在城南和城东,敌军在城北和城中。
一处民房内。
“父亲!”苏子辛低头道,“儿子惭愧,父亲今日神勇,可儿子没做好,被敌军骑兵在正面击溃了,现在咱们手里只有三百骑兵和两旅长枪兵了……”
“要不是父亲神勇,在瞬间破了城门,儿子万死难赎己罪!”苏子辛跪在地上。
韩擒虎没有叫他起身,而是问他道:“你行军向来谨慎小心,这次怎么会败得那样惨?”
苏子辛便把今日在他走后,如何行军,对方突然开门,骑兵如何冲出分兵击溃了攻城兵和长枪兵,而后又如何使出骑兵大回旋术破了箭兵后阵的事一一道来。
“这不可能!”韩擒虎说道,“羽林卫的骑兵何时这般厉害了?这样的勇猛威势,这般对骑兵运用的时机把控,便是张须子亲至也使不出来,这不是他的兵道,这是项王和霍青的兵道,普天之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号人物了?!”
“儿子若有半句假话,欺瞒父亲,便叫我魂灭身死!”苏子辛在地上磕头,伏身长跪不起。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惊讶,看来我消失了太久,如今连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晓了……”
这时韩擒虎疲惫说道:“但终究还是我们赢了,对面的箭兵和刀盾兵我都已击溃,他们现在所能依仗的,不过就是那两百骑兵,在城里我仓促之间施展不开,到了明日,他们要敢来,我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父亲出马,自然无忧!”
苏子辛站了起来,继续说道:“父亲,明日咱们如何行军呢?请父亲示下!”
韩擒虎闭上眼睛,苏子辛知道他在想事情,便站在一旁不作声,很久之后,韩擒虎这才睁开眼睛。
“他们明日会逃!”韩擒虎断言道。
“逃?”苏子辛说道,“往哪里逃?咱们就在对面,他们要是逃,父亲的铁骑可以将他们踏得粉碎!”
“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逃,一定会死,而逃了,还有一线生机啊!”
这时,韩擒虎指着桌案上地图的上方,说道:“明日他们会往这边逃,出长城,逃往漠北,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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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三人一脸疲惫地回到了宅院里,他们刚刚打退了敌人最后一波凶猛的进攻,在双方的拉踞之地建了防守的工事,敌军见讨不到便宜,便撤走了,他们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三人的身上都是汗,但城中的水井已经被敌军占了去,剩余的水只够喝的,却不够让他们擦擦身子了。
洛阳躺在地上 ,宫定方在他左边,李大亮在他右边,三人很累,但脑子却格外清醒,睡不着。
“二哥,你说,咱们这次会死么?”李大亮看着屋顶,突然问道。
“怎么,怕了?”宫定方讥讽道。
“怎么会?”李大亮立刻大声反驳,而后又有些怅然若失,“俺只是有些想玲花了。”
“俺这次要是死了,玲花肯定要被他阿爹赶着嫁人,俺想到这,心里总是有些堵的慌。”
“那你想让她给你守寡?”
“怎么会?”李大亮又反驳道,“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个世道一个人过不下去的,还是嫁人好。”
“那你都明白了,犯得着心里还难受?”宫定方说道,“你就是怕死,想给自己找借口!”
“我真不怕死!”李大亮急得都要哭了,“二哥,俺是觉得,自己死了没什么,不过早些投胎罢了,可我就是舍不得玲花,我答应了要和她过一辈子的!”
李大亮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宫定方这时反而沉默了。
洛阳这时拍了拍李大亮,又拍了拍宫定方,突然开口道:“我明白大亮的意思,要是只有自己,我们当然不怕死,可大亮有了挂念的人了,定方你也有不是么?因为怕失去他们,怕他们伤心,所以不愿死。我虽然没有了母亲,可我也怕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我答应了我阿娘的,要好好地活!”
“大哥……”李大亮已经哭出了声。
“洛阳,大亮……”宫定方心底也泛起了一阵酸涩,喃喃道,“其实我心里也怕死,没有我,婉妹怎么办?祖母怎么办呢?”
“可我们越怕,越不行的,大亮,你明白么?我们已经是死地了,如果再没有斗志,我们一定会输!”宫定方激动道,“那样我们就完了!!!”
“二哥……俺明白,你刚才那样说,是为俺好!”李大亮擦擦自己的眼泪,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这时,洛阳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突然坐起身来,对着两人郑重说道:“二弟,三弟!”
宫定方和李大亮都看着他。
“我是大哥,是我带着你们来这的,那我便要把你们都活着带出去!”洛阳说道,“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尽我所能!”
哪怕要我的命,我也一定要把你们都带出去!
县衙,大堂。
“援军还是没有到么?”
“没有,五原和北原离这远,唯一可能赶到的是晋阳的长怀军,但是也没有看到,”田英苦涩着说道,“陛下,咱们手中只有两百骑兵,但敌军除了三百骑兵外,还有一千长枪兵,而且已经破了城,地形不利于我,兵种上也被相克,明日行军方略如何,还请陛下示下!”
“示下?”张殷一脸惨然,而后将桌案一把推开,暴喝道,“如何示下?你告诉朕,这样的仗,怎么打?”
“拿你的头去打么!”
“臣死罪!”
堂下,田英和董顺翔跪在地上,旁边,周义夫在旁护卫,欲言又止。
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洛阳走了进来,说道:“陛下,我来的时候,兵士们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裴将军的尸身已经收敛好了!”
张殷见是洛阳,脸色稍稍缓和,而后对着堂下说道:“你们俩起来吧!”
“谢陛下!”田英和董顺翔站了起来,退至一旁。
洛阳看到了这一幕,问道:“陛下是在为明日的事发愁么?”
“是……”张殷苦涩间承认道,“我们已经陷入了死地,援军也没有赶到,洛壮士救了朕,朕却拖累了你啊,你要是现在想走,朕绝不拦!”
洛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走,我和陛下手下的兵士们一起打过仗,那便是‘生死兄弟’,我洛阳从来不抛下自己的兄弟!”
“好啊!”张殷落泪道,“比朕的那些狼心狗肺的臣子们好!洛壮士,朕这次要是能侥幸不死,一定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分内之事罢了……”洛阳说道,“陛下和各位兄弟有什么破敌良策么?”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便听听我的吧,”洛阳看着他们,说道,“我们出长城,去漠北!”
[1] 当时民间的一句俗语,意思类似于咱们的“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