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亦不知。”对方再答。
“这……”姜安世露出为难的神色,“先生既不懂民政,又不懂军事,那先生所来,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吾于纵横一道,颇有心得。”
我在纵横家这一道上,是有些心得体会的。
这里说的是赢朝之前,战国之时颇有声名的一类士子,他们口舌伶俐,往往凭借一张利嘴,便能说动对方国君或给予重利,或授予高官,其中翘楚苏季子,本是燕人,但一出山便能说动齐国国君给予其高位,而后更是成功鼓动六国君主合纵攻嬴,身佩六国相印,领六国联军屯于北牢关外,嬴国因此狼狈不堪。后来,苏季子是燕国内奸的事被暴露,被盛怒的齐王所杀,嬴国又寻了一位名士张安仪以连横策破了合纵,这才使其功败垂成。此后,此类士子被当时世人称为“纵横士”,纵横之名也由此闻名天下,各国君主纷纷聘请纵横士为国相,为他们谋取利益。
但现在早已不是列国纷争之时,自嬴朝一统天下之后,纵横士没了可以长袖善舞的舞台,声名不显已经几百年了,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纵横士来?
“先生果然大才,”姜安世说道,“只是吾庙小,恐怕容不下先生这尊大佛。”
他只不过是一个郡守,手下人懂些民政之事就可以了,晋阳临近边地,最多再招揽一些懂军事的士子,至于纵横士?他招来有什么用呢?毕竟,养士,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自己虽是姜氏子弟,但母亲从不接济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要,实在负担不起养一个闲人的花销。
姜安世朝对方深拜,“吾告辞!”
“姜公!”对方看见他转身欲走,急道,“吾诚心而来,视姜公为明主,姜公是姜氏子弟,更是姜国公之子,难道连姜公也看不出纵横之道的大用么?”
姜安世回身答道:“纵横之士,名满天下,昔年苏季子初出茅庐,以合纵策存饶、救燕、灭顾、恶赵、乱齐,合纵六国伐嬴!天下震动,吾岂不知?若先生生在七国之时,想必也是一位如苏季子、张安仪般的纵横名士,只是现在天下一统,海内安平。”
他脸带歉意,“先生之大才似无用武之地啊!”
姜安世再度转身离去。
“果然是姜公知我!”刘文基眼含热泪。
“大人!”他在后高喊道,“纵横之士现在无用,但以后呢?天下将变了!大人难道看不出么?”
“大人难道想一辈子就窝在晋阳当一个郡守吗?我为大人感到遗憾呐!我为姜国公感到不值!若大人尚有凌云之志,我就在这等着大人,再等大人一天一夜!”
姜安世的身子停了片刻,而后还是不回头地走了。
“走!”
马车再度启程了。
入夜。
刘文基在草地上铺了一床草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小瓶酒和用油纸包着的半只烧鸡,他大口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半只鸡下肚了,可他的肚子还是在咕咕叫。
“唉,肚儿肚儿,不是我不给你吃呀,”他躺在草席上,摸着肚皮感慨道,“实在只剩一个馒头了,这顿吃完了,下顿没得吃呀!”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肚子果然不叫了。
他躺在草席上,竟是背起书来:
“自齐献书于燕王曰:燕齐之恶也久矣。臣处于燕齐之交,固知必将不信。臣之计曰:齐必为燕大患。臣循用于齐,大者可以使齐毋谋燕,次可以恶齐赵之交,以便王之大事,是王之所与臣期也。臣受教任齐交五年,齐兵数出,未尝谋燕。齐赵之交,壹美壹恶,壹合壹离。燕非与齐谋赵,则与赵谋齐。齐之信燕也……”[1]
“臣从齐地给燕王写信说:燕齐交恶已经很久了,臣夹在燕齐之间,本来就知道一定不可能被大王信任。我曾为大王谋划说:齐国将来一定是燕国的大患。我被齐国所用,往大了说可以让齐国不要谋取燕国,其次可以让齐赵交恶,以便为大王的大事提供便利,这是大王和我都共同期待的事情啊。我接受大王的教诲在齐国任邦交之使已经五年了,齐国的军队几次出击,都没有谋取燕国。齐国和赵国的邦交,一个想交善,另一个便想交恶,一个想联合,另一个便想分离。燕国不是和齐国一起谋取赵国,就是和赵国一起谋取齐国。齐王很相信燕国啊……”
也不知背了多久,一个差役打扮的人骑马过来,问道:“你就是白日里拦住姜大人马车的那个老儒?”
“正是。”他坐了起来,精神一振。
“那跟我走吧。”差役说道,“郡守大人在前面的驿站等你。”
“稍等,稍等!”他撅着屁股开始收拾草席。
旁边,他的马儿身形消瘦,还在啃食着刚刚冒出头的青草。
[1] 引用自苏秦《战国纵横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