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其实也不困,平时在宫里脑力消耗过度,偶尔出宫一趟两趟的,蹬自行车又蹬不了多远,体力也没消耗完,根本做不到倒头就睡,小丫头想卧谈就谈呗,两人便靠到了一起,楚湘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头:“怎么,觉得无聊了?”
“那倒没有。”徐承悦道,“每日都是不同的风景,怎么会无趣呢,只是不太明白,承悦都不觉得累,姐姐肯定更不觉得,那姐姐还走这么慢做什么呢?”
“因为本来这趟出门,就是想看看百姓生活得如何。”楚湘道,“贸易到底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他们的生活到底有没有变好。”
徐承悦问:“可是姐姐也不是每个茶寮都会找小二和沿途百姓的说话呀。”路过好几个这种摊摊你都是直接过去坐着,然后啥也没干一杯茶喝半个时辰的呀。
“百姓说什么,固然很重要。”楚湘笑着上起了课,“但看百姓如何生活,也很重要。有人活得精怪,一看到我们穿得体面,没委屈都会生出三分委屈来,仿佛多给我们诉诉苦,便能上达天听,能力通神地把他们从芸芸众生里找出来再送他一块大金砖,也有人活得卑微,会有我们前脚问过他生活得如何,但凡说朝廷半句坏话,后脚就会有狗腿子过来揍他们一顿的担忧,所以听百姓说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这虽然不是公堂上断案子,却也讲一个兼听则明,听听他们怎么说,更要看看他们怎么做。”
“姐姐看到了什么呢?”徐承悦问,“我就没看到……”
“你没看,自然没看到。”楚湘道,“我给他们算了个大概的账——像这种运货的活儿,二百斤得半吊钱,而长安到梁州的路程一马平川,像我们这种走法自然不赚,但他们日出开始赶路,日落找个地方休息,倘若一路上渴了饿了都在沿路的茶寮里吃个便饭,在旅店中睡个大通铺,还能剩下个三四成,倘若一个月能来个三四趟,即便家中没有田地,养一个人也是足够了,养全家估计有些费劲。”
但这是最保守的算法。
底层百姓,生活真没那么奢侈,哪有什么渴了饿了就在路上解决呀,为了降低成本多半在兜里多揣几个饼子,混着点水吃下去果腹拉倒了,旅店的床多贵呀,冬天一定得有被褥不然得冻死就算了,夏天不过是在车上带个薄薄的毯子找个地方将就将就得了,想休息把货物送到地方再回家休息,真要养家糊口哪可能一个月只拉个三四趟,有货拉货,没货在家里种田卖菜,成年人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徐承悦是真的从小没吃过苦,也没赶上无双带着楚瑜楚湘兄妹俩去看人家贫苦农户的生活时的言传身教,对这个其实颇没概念:“这算好还是不好呢?”
楚湘道:“你看运货的力工们虽然很辛苦,也很瘦,但精气神都还不错,这就算好的了。”
小姑娘从小耳濡目染的无不是珠玉锦绣,听了有些咋舌:“这都算好了,不好的得是什么样子?”
“没有下限。”楚湘道,“早几年,每到冬日的时候,长安城里达官贵人的女眷们都会拿家里的陈米去城外施粥,家中实在没有存粮的百姓为了一碗粥能一大早就起来排队,一天就干这一件事情,为这一碗粥能给施粥的磕三个响头。”
这显然有些超出了徐承悦的认知:“这是不是应该算嗟来之食……倘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和疫病,倒无可指摘,但若是平常的年份便如此……”
“仓廪实才能知礼仪。”楚湘道。
徐承悦沉默了一下,觉得不能这么算:“仓廪也不是自己在那就会实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