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少年,便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吧。
百里云洲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的双臂已然发麻,呼吸间胸肺充满铁锈味道,浑身的筋脉突突地跳动着。
他知道,死亡,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自己。
……
南诏皇宫中,百里云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到心悸,尖锐的刺痛感从指尖一路窜进了胸腔。
“来人。”百里云玺唤道。
“陛下,您有何吩咐?”一直守候在外的侍卫应声而至,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等待着君王的命令。
“西北可有来信?”百里云玺的声音平稳无波,指尖却微颤。
*
与匈奴首领缠斗的百里云洲咬紧牙关,手中的长剑狠厉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百里云洲抽出剑,死不瞑目的匈奴首领应声而倒。
身旁的副将大喜过望,大喝一声,“匈奴首领已死!大家随我冲啊!”
本来士气已有些低迷的南诏将士们闻言,瞬间士气高涨,提着剑,继续向前厮杀,将敌军冲击得溃退四散。
百里云玺正与丞相议事,就听到门外难掩激动的声音,“陛下,西北边境来信了。”
“快进。”百里云玺立刻将人召进御书房。
“陛下,我军大获全胜,匈奴已败!”门口的侍卫已将传信兵带了进来。
“太好了!天佑南诏!”丞相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喜色。
“那敬王呢?敬王可有受伤?”能够击退匈奴,百里云玺心中也激动不已,可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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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破碎战甲的将军一步一步地走着,鲜血顺着腰腹往下流,染红了他的裤管。每一步踏下去,都在地上印出了红色的足迹。
他顺着感觉走啊走,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见到一处枝叶扭曲的怪树,树枝上长满了接近透明的果子。
百里云洲笑了起来,眼睛又黑又亮。他抬起布满血口子的手,摘下了两枚果子,然后滑坐在地,疲惫地倚靠着树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本子,翻开已被血濡湿的纸张,就着日光辨别上面模糊的字迹。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眼前一阵恍惚,他似是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夜晚,少年手持长剑,身披星光而至……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几乎要将那薄薄的本子给扯走。然而百里云洲却始终紧紧地将它捏在手里,不曾松手。
*
传信兵告诉百里云玺,百里云洲亲手杀了匈奴首领,率兵退敌千里,却身负重伤,随军御医也束手无策。
百里云洲不顾众人的阻拦,坚决要去一个地方,还不许人跟着。原本他们只是假意答应,转头就派了人跟在百里云洲身后。
可奇怪的是,那派去的人分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百里云洲,跟着跟着却跟丢了,完全不见百里云洲的踪影。
等到终于找到百里云洲的时候,发现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人已经没了气息。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薄本子,身旁还静静地躺着两枚晶莹剔透的果子。
百里云玺找来了穆禾,将从他口中得知的那些零星细碎的信息串连了起来,细细咀嚼。
他静静地看着似是熟睡了的弟弟,眼角泛湿,“你从小就如此,总是那么倔强。”
无人知道,他这个傻弟弟撑着将死的身体,只为达成昔日的约定,为叶鸾炜摘几枚琼果。
也无人知道,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薄本子,竟是一个话本子。
那样轻薄的一个话本子,满载着他的牵挂,和相思。
……
叶天冀身上有许多早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以往虽然找御医调理过,可每逢阴雨天,浑身就会酸痛不已。经过鸾宓的一番调养,叶天冀身上的旧患基本好得差不多了。
夏日里就是整个人泡在清凉的潭水里洗个澡,叶天冀也只会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根本没有其他感觉。
上了年纪的人,睡眠质量通常都不会很好。夜晚总是难以入睡,且睡眠浅,易被惊醒。
但叶天冀和妻子却没有这种苦恼,鸾宓时不时地让人准备药膳,给叶天冀夫妻服用。同龄人会有的那些毛病,他们统统都没有。
*
穆舟和林芳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穆望舒。穆望舒不愧是穆舟的儿子,从小就皮实爱捣蛋。小小年纪,上树下河,摸鱼打洞,整日里满城跑,快活得很。
其他的小世家公子见穆望舒整日里招摇过市,既羡慕又鄙夷,学着大人的语气哼哼,“粗鄙不堪。”
穆望舒无所谓,谁真的看他不顺眼,大家就打上一架,反正他也没打输过。
可谁知,性子顽劣,就连穆舟也头疼不已的穆家小公子,每每到了苏静媛跟前,就会变一个样。
不仅老老实实地端坐着,不到处乱跑,还会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乖巧又软糯地喊上一声,“媛姐姐。”
时光流转,苏元林和穆望舒长成了翩翩佳公子,苏静媛也从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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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保养得再好,最终还是躲不过生老病死。叶天冀陪着妻子王岚参加完苏静媛和穆望舒的婚礼,回去后王岚夜里受了凉气,缠绵病榻半年多,就撒手人寰。
去世前,她看着满屋的儿孙,笑着对叶天冀说,“这一世,我很知足,也很幸福。”
叶天冀拉着妻子的手,他不禁想起当年初见,在冬日的雪地里,他迎着铺面而来的梅花香,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人。此后,任何美色都无法再入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