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宓点头表示理解，一个人在年幼的时候和妈妈建立起来的那种关系，对他的整个世界有着很大的影响。

如果妈妈对他是友善的，慈爱的，接纳的，那么他跟其他人的相处也是友善，慈爱和接纳的。

如果妈妈对他充满了攻击性，那么他的世界就会充斥着各种紧张，害怕，防御，猜忌和不安的情绪。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吗？”

小学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施航的家人才会认为她精神可能出现了问题。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主任以前带过我姐姐的班级，姐姐是她的得意门生。她不喜欢我，总是在很多人面前说我不如我姐姐。有男同学写情书给我，被班主任发现了。她打电话给我妈妈，说我早恋。我解释了，可妈妈还是打了我一巴掌。我穿着拖鞋跑出了家门……”

鸾宓又给施航倒了一杯热可可，“你去哪了？”

施航喝了一口，把杯子拿在手里：“我跑到一条小河边，站了很久很久。我想跳下去。”

“你跳了吗？”

“跳了，但是快被淹死的时候，身体又出于本能地自救了。我从小就学游泳，很快就游了回去。”

鸾宓不动声色地把纸巾放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呢？你回家了吗？”

施航继续把杯子握在手里取暖，“当时从水里出来后很冷，我又无处可去，就回家了。”

鸾宓：“回家的时候，家里有谁在？”

施航想了想：“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好像去学钢琴去了。”

鸾宓：“他们见到你，是什么反应？”

施航顿了顿，握在杯子的手紧了紧：“我回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还有一只拖鞋不见了。奶奶很担心，拉着我的手说还好我回去了。爸爸什么都没说，但见到我回去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妈妈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去跳河了。”

她喝了口热巧克力，终于把杯子放下。“我没有回答她，我回去房间换衣服，把门关上了，关得很大声。那是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做出这种行为。”

鸾宓：“在那之后，爸爸妈妈或者其他家人有没有就那件事跟你谈一谈？”

施航摇头：“没有，在那之后我的脾气越来越差，成绩也越来越差，他们觉得我天生就脾气不好，不像姐姐那么温和，也没她聪明。不过他们说的也对，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我差了几分，没考上姐姐的那个中学。”

她又继续说道：“但我还是进了那个学校，家里交了一大笔费用，又找了人，把我塞到了最好的班级。开学前，爸爸妈妈用一种训斥的方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因为那是花了很多钱才得来的学习机会。虽然那时候年纪不大，可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羞耻感和负罪感，我觉得是因为自己没用才要花父母那么多钱。”

鸾宓：“那你适应初中生活了吗？”

施航：“我不喜欢那段时光，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学习生涯。”

鸾宓：“为什么？”

施航：“我的同桌和前后桌，全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在全级都能够排上号。我觉得自己很笨，每次月考都考不好。我研究了很多种死法，每天都在想，应该用什么方法死去比较好。”

她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继续说道：“距离中考越来越近，大家都很紧张，我也是，我觉得那是我的死亡倒计时。如果考不好，我就没有资格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鸾宓：“你有跟谁谈过这种想法吗？”

施航：“没有，我写在日记里。但我父母看了我的日记。”

鸾宓：“他们是什么反应？”

施航倏地笑了一下，“他们觉得我的精神有问题，不仅偏激，还危险。”

鸾宓心下了然: “所以你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施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鸾宓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你的高中生涯快乐吗？”

从之前施航的话里可以看出来，她的高中生涯应该是比较愉快的，至少比初中愉快。

果然——

“还算快乐吧，我读的高中是一个很好的私立学校，我在那里交了很多朋友。成绩也开始变好，拿了好几次奖学金。”

鸾宓扬起眉梢：“为什么用‘还算快乐’而不是‘快乐’？”

施航想了想：“应该就是比初中快乐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放松快乐的那种状态。”

鸾宓：“为什么？”

施航垂眸：“私立学校的学费很贵，我觉得自己又欠父母一大笔钱。除了奶奶以外，家里几乎所有人会时不时地提醒我，我读书花了家里很多钱。我还是有一种很强烈的羞耻感和负罪感，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

鸾宓：“所以高中的时候，你关于自杀的想法依然存在？”

施航：“没错，但是没有小学和初中那么强烈。”

鸾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施航沉吟片刻，“应该是我长大了一些，学的东西，懂的也多了一些，环境也不一样了吧。而且我在学校的压力也没以前那么大了，朋友也多了。”

鸾宓：“这个时候你跟家里的关系怎么样？”

施航：“还是不好，我在他们面前还是说不出话来。而且对着他们的时候，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经常会觉得很愤怒。”

她顿了顿：“他们很在意我的成绩，我考得好，能够拿奖学金的时候。爸爸会笑着让我继续努力，然后给我同样的金额，让我有双倍奖学金。但如果考得不好，他们就会骂我，说我是因为脑子不好才考得差。”

鸾宓喝了一口咖啡，“所以你在学习上对自己也有很高的要求？”

孩子通常会通过跟父母的相处来确认自己的存在的位置。再小的孩子也需要一种身份感，认同感和价值感。可能在施航的认知里，只有成绩优异，才配当她父母的女儿。如果成绩不好，就连活着都不配。

施航：“对，如果做得不够好，我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鸾宓：“你有尝试过用什么方式解压吗？”

施航：“我通常会去运动，或者看书。有什么问题想不通我都会去看书，所有相关的书都看一遍。”

鸾宓点头：“你现在在父母面前还会出现说不出话来的情况吗？”

施航：“现在不会了，读本科开始，这种情况就开始慢慢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