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棠宁伸手想要触碰季星辰的脸,却被她躲开了。
他眉头紧锁,眼中有化不开的愁色,“星辰,我们忘掉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可以吗?”
病愈出院后,吴棠宁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他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哪怕入睡也是无穷无尽的梦境。他总是会在梦里见到季星辰倒在地上,浑身鲜血的样子。
人虽然不在身边,可生活中却处处都是季星辰的影子。公寓里有她买的绿植,抽屉里摆放着她买的胃药。
他办公室里的钢笔,茶包,咖啡,水杯还有其他的备用药品,全都是季星辰买的。
她在他的生活中处处留下痕迹,却突然抽身而出。仿佛原本平顺的人生轨道忽然裂出另外一个方向,他恍然发现过去自己所看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没那么重要。
分开的时间越长,吴棠宁对季星辰就越是想念。
他自虐般地走了两人以前一起走过的路,去两人以前常去的小吃店,逛两人以前逛过的街。
他没办法继续出现在季星辰面前,只好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望向她。
看着邵彦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季星辰面前,看着季星辰一天天变得快乐起来。
每天惴惴不安,即将失去季星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更无力阻止。
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不知道那把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又无时无刻不处在它即将掉落的恐惧中。
看着邵彦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季星辰面前,看着季星辰一天天变得快乐起来。有一次,他见到邵彦跟季星辰面对面站着,两人像在聊些什么。
季星辰眉眼带笑,是吴棠宁许久不曾见过的生动与鲜活。两人站在一起,明明距离也不是特别近,却给人一种第三者无法插进来的融洽。
那一瞬间,吴棠宁突然感到很愤怒,也很不安,他想要冲过去,在邵彦面前宣誓自己的主权,让他离季星辰远一点。
可他不能,因为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比起愤怒,吴棠宁心中的不安和恐慌更加强烈。
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让他坐立不安。
吴棠宁没办法接受季星辰爱上了别人,也没办法接受她彻底放弃了他。于是,他决定听从吴棠司的建议,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季星辰微微抬头,清澈的眸子与他相撞。她浅浅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以前总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童话故事——《海的女儿》吗?”
吴棠宁一愣,随即点头,“记得,你每次总会说结局不该是那样。”
季星辰垂眸:“以前每次读到结局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悲伤。小美人鱼赌上了她的一切,去追求本就不可能的爱情,最后化成了海绵的泡沫。为爱劈开鱼尾,失去歌喉的小美人鱼,最终却只是一个悲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一次,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小声又温柔地哄我。她说,那不是小美人鱼真正的结局。真正的结局其实是,小美人鱼意识到了,她不该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王子身上,也不该为了王子忽略了身边的其他重点的人和东西。她最后回到了大海,重新拥有了鱼尾。和家人们一起,快乐地唱着歌。”
那个时候她想岔了,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心只想着要恕罪。
后来死过几次,跳出来之后才看明白。吴家人爱悦悦,所以他们恨她,折磨她,都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是吴悦悦的家人。
可是,她也有家人啊,他们也深爱着她。他们也会心疼她,他们也会难过。
妈妈说过,小美人鱼的家人永远不会放弃她,她应该得到拯救和幸福。
季星辰抬眸,和吴棠宁对视:“悦悦刚出事的时候,我每天都难受得睡不着觉。我跟她拍了很多照片,悦悦特地花钱把照片打印出来做成相册。可后来,你把它们全都烧掉了。到最后,我只剩下一张和悦悦的合照,我们的毕业照。平时不敢拿出来被你看到,只敢偷偷看。”
吴棠宁手指蜷了蜷,敛下眸子,眼睫轻颤。
顿了顿,他陡然看着季星辰,小声说道:“星辰,对不起……”
季星辰打断了他的话,“我曾经以为,我要一辈子背负着那个罪名。也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只能够偷偷看那张毕业照,连想念她都要跟做贼一样。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也可以走出来,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画出来,光明正大地纪念她。”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吴悦悦的死是大家都不想的,她没跟着吴悦悦一起去死,并不代表她就有错。
吴家人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他们必须找一个人去恨,去承受他们满腔的悲恸和无处发泄的痛苦。
鸾宓说得对,如果她因为体谅吴家人对吴悦悦的爱而去作贱自己,那她自己的家人呢?他们对她的爱,又有谁去体谅呢?
季星辰看着吴棠宁,一字一句:“吴棠宁,我再也不欠你了,也不欠你们吴家了。从今以后,我只是季星辰,只是我自己。”
妈妈说,不要害怕,只要回到海里,就会重新拥有尾巴。她会做勇敢的小美人鱼,如同妈妈期望的那样,回到大海,重新拥有自己的尾巴。
这句话如同法官的判决,吴棠宁知道他彻底被遗弃了。
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迅速坠落,自上而下,把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左半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慢,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似乎在真切地面临心悸,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