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惨败的悄息传来,京城中君臣乱成一团。朝臣们纷纷互相指责。
有人指责兵部尚书崔景荣调兵遣将亳无章法,御敌无方;
有人指责熊廷弼当初治军不力导致今天之祸,又装病欺君;
有人指责内阁一群饭桶,心无定见,只会同声附和;
有人指责御史、给事中们个个道听途说,今天弹劾这个,明天弹劾那个,淆乱视听;
有人指责各地巡抚只打各自算盘,不顾大局,只派老弱兵士援辽;
有人指责九卿大佬畏惧人言,个个只想辞职卸责。
自万历起,大夏朝堂的政治生态进一步恶化。刑科给事中毛士龙曾上书指出,“国家言事之臣多,任事之臣少。今不惟言事者与任事者异,即言事者亦互为异”。
大学士刘一燝感慨,“大臣畏忌,不肯为国家担忧;小臣纷嚣,每至以议论偾事,此风不湔,朝廷一事难为”。
正如毛士龙、刘一燝所说的,大僚畏惧人言,不敢担当,请辞卸责;小官道听途说,指手画脚,无脑乱喷。做事人少,说话人多。补台的少,拆台的多。
大夏朝堂,一地鸡毛。
骂归骂,辽东残局还是要收拾的。兵、户两部派下去调兵、征饷的人络绎不绝。第三次全国兵马大规模援辽行动又开始了。
辽东前线指挥权方面,君臣们一商量,令兵部侍郎张经世火速入辽东巡阅军务,升薛国用为第四任辽东经略,升王化贞为巡抚,升方震孺为巡按监军辽东,同时急忙启用叶向高、张鹤鸣、熊廷弼、许弘纲、王在晋、祁伯裕、王象乾、涂宗浚等退休离职干部入京议事。
战略方面,天启元年五月,刑科给事中熊德阳向朝廷,提出三方布置之策。
一是山海关难守,须屯兵广宁,勤加练兵,打造正面防线。二是辽南民心可收,应联合朝鲜,派间谍潜入动员民众,运粮支援逃至沿海各岛和朝鲜的辽民,招募精壮者为兵,骚扰大金的东翼。三是重金收买林丹汗等蒙古诸部,偷袭大金的西翼。
说白了,所谓三方布置之策,就是联合蒙古、朝鲜,正面屯兵把守,时常从两翼侵扰大金,让大金不得不分兵把守,以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
詹事府少詹事徐光启则指出,大夏部队的特长在于火器装备远胜于大金,但在沈辽之败后,大量火器归大金所有,工部存有的火器反不如大金多。
“辽、沈丧失,中外大小火统悉为奴酋有,我之长技与贼共之,而多寡之数且不若彼”。
徐光启建议工部和九边要召集工匠,加大火器制造,推广西洋大炮,在城头大建炮台,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徐光启、熊德阳两人的意见,基本上获得朝廷的认可,成为大夏辽东战略的雏形,并在这基础上加以完善。
不久后,第四任辽东经略薜国用因日夜忧愁而病逝;兵部尚书崔景荣引咎辞职;蓟辽总督文球因病辞退。一时无人可用。
为了救急,大夏朝廷启用叶向高入阁;启用张鹤鸣为兵部尚书,启用70多岁的王象乾任蓟辽总督并加衔兵部尚书,启用熊廷弼任兵部侍郎,启用王在晋为户、工、兵三部侍郎。但在新的辽东经略人选上,一直举棋不定。
起初,大夏朝廷意向是李三才。但在廷议上,九卿科道争议不上,有人说李三才有勇有谋,有人说李三才盗名欺世。双方相持不下,启用李三才为辽东经略的事就不了了之。
一个月,大夏皇帝决定再启用熊廷弼为第五任辽东经略,同时加衔兵部尚书。
但很快,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就闹起意见,而且矛盾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大夏帝国内部的矛盾总是难以调和,辽东经、抚不合只是其中一个表现。
熊廷弼和王化贞第一次争执是经略该不该坐镇广宁前线。
天启元年七月,辽东巡抚王化贞见熊廷弼迟迟不来广宁前线,便向皇帝报告,说因薛国用病逝,朝廷暂时没有安排经略,我只好代管军务三个月。既然新经略已到山海关,请陛下让熊廷弼到广宁前线部署军务。
“一切部署将吏调度战守,臣不得不代,今已三月……此皆经略事,臣借为之。今不敢不举以相还。乞敕经略,应更置者,更置;应照旧者,照旧。臣与经臣一体,毫不敢有诿卸。但号令出经臣,则体统;进止禀经臣,则机宜。审中或有臣当为者,亦须奉命而后行。”
很快,熊廷弼也回报皇帝,说巡抚本来就有掌管军务的职责,怎么能把军务都推给经略,何况我是经略辽东、登莱、天津三处,坐镇山海关自然是合理的,王化贞你不得找借口推诱军务,若是你有疑难事宜,再报我拍板。
熊廷弼不肯去广宁前线,不单是王化贞有意见,朝中言官也纷纷质疑。
御史苏琰等人上疏说道,你熊廷弼既然是经略,当然是应当去广宁,亲自训练士兵、部署军务、督战将领,怎么能长期呆在山海关,何况山海关距离广宁四百里,文书来往需要十天,如何把握战机。
“臣直谓经略所居不得其地,山海去广宁四百里,文移往复十日,兵机能堪此等待乎”。
苏琰这个意见,兵部尚书张鹤鸣是认可的,并向皇帝建议:“奴氛甚恶,人心不固,且谋内徙,宜令经臣出关,与抚合势,则人心自定。”熊廷弼则向朝廷反驳,说苏琰等人不懂军事,只会乱吠。
天启元年十一月,兵部再次催促熊廷弼前去广宁前线。当月,熊廷弼第三次婉拒,并言道:“臣思经略三路,非为广宁一路也……策应之旨原为广宁有急,今未有急,当首遵节制三路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