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在绝望中渡过了二十天。
十月廿五,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这天上午,何可纲突然间过来找我。在房间里,我们聊起以前种种,往事总是有些伤感,怎堪回首。
我打开最后一瓶酒,给他倒了一半,我们两个自酌自饮。他喝了两口后,就问我。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门投降?”
“就这几天吧。你和我们一起降了吧。”
“不了,我的路已经走到尽头。”
他突然叹了口气,眼神中全是落寞。
“你还想着,为朱家天子尽忠吗?”
“为朱由检?不是!你忘了,秋娘是怎么死的吗?我降阿猫、阿狗都可以,就是不能降皇太极。”
我这才想起来,秋娘是他的内人,怀胎六月,死于金兵的刀下。十一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能忘了秋娘,在军中一直也没有再婚娶。
“还有,黄泥洼一战,你我去偷袭金军,斩首一百八。那一战,我把海兰珠的侄子射死了。你忘了吗?就算皇太极肯放过我,海兰珠呢?”
听说皇太极最宠爱海兰珠,还把海兰珠居住的东宫赐名为关睢宫。我记得,可纲以前和我聊过这事。
他当时说了一句话,关睢,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我当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可纲和我搬文弄墨呢。
现在突然明白了。正夫妇也,海兰珠是皇太极真心爱的那个女人。可是,可纲却把她侄子射杀了。
等等,黄泥洼这战是我领的头。假如我降了皇太极,哪一天海兰珠在枕边吹吹风,翻起老帐,我还是死路一条。
正在我迷茫之时,何可纲又说了一句话。我差点跳了起来。终于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荆轲见秦王之前,借了樊於期的头。今天,我把头借给你,去见皇太极。”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泪水流过嘴唇,咸咸的。
从他进门到现在,我才发现,可纲今天穿得整整齐齐,头发绑得紧紧的,一身正装,一尘不染。
何可纲看我盯着他的衣服,笑着说,这是我和秋娘结婚时穿的,今天特意翻出来穿上,图个吉利。我看他说得轻松,心里一酸,泪水再次涌出。
“这些年来,我渐渐绝望了。自从督师死了以后,我们有多久没赢过皇太极了,你数过吗。打不过啊。我觉得,是该下去陪一陪督师了。你送我一程吧。”
他不停地说话,我不停地流泪。
往事不堪回首。好吧,兄弟,今天哥哥就借你的头,当做投名状,去见皇太极。
我擦去眼泪,举起酒杯说,喝完这些,我送你上路。
我俩一饮而尽。他站起来,背对着我,笑着说,听说你的刀最快了,动手吧。没错,督师曾说过,军中我的刀最快,他的箭最准。
我抽出刀,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脖子砍去。刀光划过,他的脑袋咕噜掉下来,血喷了我一身。看着他的身子慢慢倒下,我的腿一软,跪了下来,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门外,刘清奎听见异常的声响,一下子撞开门。可在下一秒,他就呆住了。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我和刘清奎急促的呼吸声。
他用手指着我,抖得不停,然后把银手镯用力扔在地上,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从此以后,刘清奎,这个曾经救过我命的亲兵,我再也没见他。
那天中午,大凌河的城门永远的打开了。
在金兵大营前,我带着刘天禄、袓可法、张存仁等将领,跪在皇太极面前。我双手举起一个木匣,里面放得正是何可纲的首级,还带着笑容,不过已经僵硬了。
皇太极满脸笑容,扶我起来。我当时在想,如果木匣下面藏有匕首,在皇太极扶我的时候,刚好可以刺杀了他。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大概我就是个小人吧?
皇太极拉着我的手,走进大帐,里面酒菜已上齐,就等我了。不得不说,皇太极的气量确实令人折服,他答应我的,全做到了。
在敌营的这段时间,伙食很好,但我更瘦了。每天晚上都在做恶梦,不是梦见督师被凌迟的样子,就是梦见何可纲那微笑着的首级。
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不行,我得跑回去再说,不甘心啊。
有一天,我向皇太极建议,让我带一千人回去锦州。锦州的士兵大多都是我的老部下。
我说是突围出来的,他们肯定相信,会放我进城。一进去,我就抢城门,放信号弹。尾随的八旗大军一拥而入,锦州唾手可得。
为了让皇太极不起疑,我还提出来,把儿子祖可法留在皇太极身边。
没想到皇太极马上就同意了,一点也不怀疑我。他和朱由检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人。
两天后,我带着死剩下的一千三百名关宁健儿,骑着皇太极送的战马,前往锦州。后面,阿巴泰带着一万七千名满蒙联军,紧跟着我。
天赐良机,半路上起了大雾。
锦州这一带,阿巴泰没我熟。我带兄弟们抄近路,快速前进。老天爷这次真的睁开眼了。我摆脱了阿巴泰,进了锦州城。
半天后,锦州城外的阿巴泰见城门一直紧闭,知道上了我的当,便离去了。后来,我数了数队伍,一千三百人从大凌河出发,入城的却只有一千一百人。
有二百关宁健儿离开了我,其中就有刘清奎、佘顺杰等人。再后来,我听说他们和宁远一百多个兄弟们,跟随着公子袁承志,一起去了南方。
再见!从此,再也不见。
我一回来,辽东巡抚丘禾嘉又在朱由检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突围为虚,投降为实。
这狗东西,我呸!还好,锦州的兄弟们都听我的。我倒要看看,京城的朱由检准备怎么处置我。
我命由我不由天!